「哇，还真怀念。」
慧琪翘着脚在桌上晃啊晃的，一边不停把水果往嘴里送，四处打量海玫家里，想
到大学时期常来这里过夜作客的情景。
「你也堆太多东西了吧？」
阿赤瞥见海玫从杂物间走出来，还来不及看清楚里面塞了什麽就被海玫关上房门。
「又不是我，这些全是姜令岩的。」
「蛤？他的东西还留着干嘛？全丢掉啊！而且你干嘛跟小牛郎的拍咪呀睡一起啊
？不会睡你本来的房间喔。」
慧琪皱起眉头，顺手拍了下阿赤，要他当现成苦力。
「不行丢啦！他又没说不要，我现在其实是暂居啦，房租还是算他的，我叫你们
来就是来帮我找房子啊。」海玫把笔电搬到腿上，没注意到两人不可思议的表情。
「你是说，那家伙还会回来？！」
阿赤满脸嫌恶。
「嗯，废话，他有钥匙啊，不过他现在气我气得要死，不会来的，就算他不缴房
租我也能自己给房东。」
「海玫──！到底是什麽孽缘，让你不管怎麽样都无法完全跟他切割啊！？」慧
琪大叫：「说真的你没事干嘛住这？你可以睡我家啊！我房间这麽大！还有那个谁，
阿沪是不是还一直打给你，他打给你干嘛？？」
「……求我回去找令岩。」
「他简直比令岩还不死心欸，我现在就命令你切断！切断跟他的一切！」慧琪
乾脆把脚整个横放到海玫的键盘上，让海玫的搜寻列出现一连串「ㄑㄑㄑㄑㄑㄑㄑ
ㄑㄑㄑ」。
「那个小酒保再打给你我就告他！」
阿赤哼了一声。
「天啊，你们到底在干嘛啊？」海玫终於被友人逗得大笑出声，将笔电挪开：
「听我说，我只是暂时借住，因为这里离我上班的地方近。我要找房子也是这附近
，或许是C大另一头吧！这阵子真是谢谢你们了，一个护士一个律师的，还这麽拼
命挤出时间来陪我，我看你们都没时间睡觉了吧。」
「唉呀，都几年了，客气什麽。」
慧琪推了推海玫的肩膀，笑得很温暖。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多亏睡在这里，这些回忆刺痛着我，逼着我更快坚
强起来。」海玫低头浏览案件，嘴角带笑：「离开他後，我虽然难过，但同时松了
一口气。我现在觉得整个人好轻喔，他好像再也不绑在我身上了，我终於了解到，
我真正想要的不是这种暧昧不明解释不清的依附关系，我想拥有自己的生活、自己
的朋友、自己做家事、自己做菜，甚至……」
海玫的眼睛眯了起来。
「可能的话，或许找个可以正常交往的对象吧。」
阿赤看着海玫，眨了眨眼。
「你跟姜令岩交往过吗？」
「喔，当然没有，我的意思是──当然不是现在啦，等我展开新生活，建立新
想法，我也许会开始渴望一个能正常喜欢、正常在一起的人喔。」海玫抬起脸，笑
着看向慧琪：
「要就要一个完全喜爱我、可以互相拥有的男人嘛！」
「天啊！海玫！<B>你回来了！</B>甚至比以前更开朗！你看小牛郎把你的
思想囚禁了多久啊，我要哭了天啊──」
慧琪紧紧抱住海玫，力道勒得她快要不能呼吸。
「那你有想过你对他是什麽感觉吗？」
阿赤若有所思地问。
「就是单相思吧，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
海玫隔着慧琪，轻轻苦笑。
「啊，真是的，我怎麽老是碰到这种呢？我要赶快摆脱掉、改掉才行。」
※
海玫说要改掉一切，先从改变自己开始。
她告诉慧琪和阿赤不肯睡她房间的原因後，在他们的鼓励下，陪伴海玫一起进
去。床褥上的睡痕还在，上面散乱着令岩丢下的黑色风衣，到处是菸盒，由於窗户
老是紧闭着，里头散发出香水和香菸混合一起的诡异味道。
海玫的心整个抽紧，忍不住躲到阿赤後面，觉得自己正面对最不肯去克服的障
碍，整间房间都是令岩的气味，到处都是他的影子，或者他和小蝶的；连带大学时
代的黯淡过往都跟着浮现起来，混着令岩压得她呼吸急促。
「臭死了，干。」阿赤火爆得哼了一句，他对令岩印象还是非常差。
「海玫，加油啊！我知道你很难受，趁我们在这里陪你，去克服你的恐惧，不
然以後就更没勇气了。」
慧琪捏住海玫的手臂把她往前拖，并不断握紧她的手。海玫已经开始发抖，她
脑海飙过令岩带着小蝶走进房间、小蝶穿着衬衫闲晃、还有令岩赖在这张床上，扯
着她裙角要她跑腿的画面。这里有她独自哭泣的残影，有她自我封闭的日子，那段
几乎无依无靠、没有未来的日子，是令岩的出现冲淡了她的过去，他在这里醉酒、
赖床、还把东西弄得一团糟；他把他不想穿的衣服搬来这里，又时不时替她搬书回
去……他第一次带她回来，却要她收拾行李而非丢下她，他看出她对这个家的恐惧
，二话不说就把她接回豪宅继续照顾，不久令岩为了负担两人的生活费，将豪宅出
租，另找落角处，这里被他承租下来，变成他俩的储藏室......
海玫都记得。
但是，这些现在却让她变得这麽痛苦。
一想到她和令岩之间多了一个人，一想到他们的平衡已经被打坏，再也回不去
也无法修复，就让海玫的胸口发闷，她忍不住乾呕，方才吃的水果噎出咽喉。
为什麽面对喜欢一个人的心情这麽难受？
慧琪担忧得拍了拍她的背，阿赤则沉默不语。
海玫弯下腰来，开始收拾丢在地上的菸盒。
「小玫？」
阿赤本来还以为她要吐了，惊讶得问。
「我没事。」海玫转过头来，对友人微笑，把菸盒丢到垃圾桶。「一直想着不
开心的画面一点帮助也没有，<B>都过去了。</B>现在我要改变生活、改变自己
，就先从改变现状和想法开始。」她在朋友的注视下拿起床上的风衣，温柔得抚平
，眼神颤动：
「真是长不大，一喝醉就像个小孩子。」
慧琪紧张了：「你看你看！你又要对他心软了！」
「我只是放下我对他的自卑和痛苦，或许还有嫉妒和不原谅吧，这不是容忍，
是释放。」海玫笑得温柔又哀伤，将风衣摺好放回床上：「我还喜欢他，也还心软
他，但再也不会为了讨好他替他做任何事了。」
海玫转头看阿赤。
「帮我去厨房拿个大垃圾袋好吗？我要清掉一些东西。」
「那我先帮你把这桶拿去倒！」
阿赤大手一抓就把半满的垃圾桶拎出门，脸上回复开朗的笑容。
慧琪和海玫合力搬起床垫，在海玫一声令下把所有床单被套一举扯下来丢掉，
她们打开书桌和衣橱，一一确认哪些东西该丢该收。
清掉，全部清掉。让新的空气进来。
让属於我的气息重新回来，让我属於我自己。
把我对你的哀伤、嫉妒、不满、怨恨都全部消除。
从今以後，你会渐渐、渐渐地，只留下好的部分在我记忆里，每当想起你的
时候，只会浮现那些温馨的、温柔的画面。
我不再怕你、不再恨你，我记得你，但不怨怼你。
我还喜欢你，但我不能喜欢你而放弃自己。
我不想你成为我生命中第二个阿顼。
三个小时後，海玫和慧琪累得瘫在床上休息，房门外已经堆了三四袋垃圾，在
三人合作下，海玫得以把以前说要丢的、整理掉的东西全部处理好了。
阿赤气喘吁吁带着三瓶饮料回来，在慧琪的欢呼之下打开瓶盖猛喝。
海玫爬到窗台前，刚好一阵凉风吹了进来，拂吹她的长发，挟着玫瑰香气通透
整个空间，不知道是不是丢掉不少东西的关系，海玫的房间整个亮了一层，看起来
比平常还要清雅洁白。
她大大深吸一口气，觉得心胸越来越舒展而柔软。
※
离开令岩後，海玫一下子多了很多时间，她将上班时间拉长到正常情形，没客
人的时候，也被准许看书。
知曰开始进一步教她更多咖啡和料理甜点的丰富知识，从各国特色饼乾、甜品
文化到历史轶事、咖啡豆辨别、茶叶品茗挑选等等，无所不知；除了实务操作外，
为了应付海玫旺盛的求知慾，他开始把家里珍藏的咖啡、茶叶书籍和监典都搬了过
来，让海玫尽情吸收。
除了向来喜爱的伯爵茶外，海玫渐渐开始辨别得出各家茶庄特色、茶叶品种，
也越来越会做复杂的手工甜食，摆在蛋糕上的装饰已经越来越精细了。
一次发薪完一个礼拜，知曰在吧台煮咖啡，门忽然被推开，他一抬头，发现冬
日午後的温暖日光衬着一位纤瘦轻灵的女子。
「不好意思，我们还没营业……」知曰笑着推了推眼镜，等女子走进店里，他
突然瞪大了眼睛。
「欸，我是你唯一的员工欸，居然认不出我？」
海玫笑眯眯的，整齐的黑发松散得编成一条发辫，身套一件宽松的粉蓝色针织
衫，底下露出一截白色窄裙，长度约在膝上，外罩一件灰色毛衣外套，露出一双小
腿，脚上配了双英式的黑色粗跟皮鞋。
「你今天穿得好不一样喔！」知曰惊喜的神情让海玫瞬间有点害羞。
「我只是觉得，还是把自己穿好看一点看起来比较有精神。把自己打扮好，也
会比较开心。」海玫把沉重的纸袋放到吧台上，脱下外套，知曰注意到她涂了层淡
淡的唇蜜，从进来时一直若有似无地保持微笑，气色比平常还要红润。
「虽然这样说不太好，但我很惊讶，觉得最近你变漂亮了，怎麽说呢…..好像
整个人都亮了起来，散发的气息也不一样了。」
海玫正把Onerepublic的专辑推进音响，笑了开来。
知曰不擅长主餐，一直不太敢推出简餐菜单，海玫挑了几本异国食谱，她请知
曰把笔电拿出来，两人坐在窗边一起讨论、思考新菜单。
「我们可以从店里既有特色思考，融入新的风格……」海玫拿铅笔轻轻戳着头
，随手翻着食谱：「知曰，你查出我们附近所有咖啡店的菜单了吗？」「嗯，这些
是我蒐集的资料，附近的C大商圈也顺便蒐集了，像义大利面啊、韩国料理已经太
多了，但我发现这附近比较少美式和日式的料理。」
海玫一一写下纪录：「义大利面我还不熟悉，你觉得如果我们推出义大利面，
商机大吗？」「不，老实说已经有做得很好吃的了，就算做得再好吃也没有创新性
，不太看好。」「我也觉得……不过，我发现美式虽然最简单，却最难做得好吃，
像汉堡肉的调味、香料我们可以研究一下，尤其我们最大的特色就是你做的手工饼
乾，味道非常出色，我总觉得其中有一两样香料很适合放在炸物上面，或加进吐司
里──」
「美式这点子很不错，学生喜欢；虽然跟店里风格有点突兀，但这事小，还是
能列入考虑；」知曰笑着认同，「除了美式，饭类怎麽样？我们来走一些比较亲切
的路线，但又不要太家常，我们不做炸猪排──炸物有美式就够了，再炸下去整间
店都会油腻腻的，我们可以推出炖锅系列，但比家常料理再精致一点、有点巧思。」
「我觉得不错欸，但为什麽啊？」海玫兴奋得问。
「因为你上次煮的马铃薯炖肉真的太好吃了──」知曰满足得深吸一口气，「你
很会煮正餐，我相信你很快就会上手。」海玫顿了一下，想到令岩也非常爱要求她
煮这道菜。
「上次看你用，备料好像没那麽难，又可以打出独特性，还有番茄牛肉、绿咖
哩，我们可以涵跨各国风味......天啊想到就快流口水了！」知曰露出向往的眼神，
看着海玫带来的食谱。
「那……我们就决定先走这条试试看吧！我们现在就开始去买菜试煮！想到就
觉得很好玩，还可以一起研究食材成本！」海玫开心得站起身来，迫不及待要出发。
「对，然後再决定订价和其他事项，太好了，海玫，有你煮我就放心了！」知
曰阖上电脑，突然想起一件事：「这样我们今天应该不会营业了，出去时要是以澄
来的话会找不到我们，我传讯息讲一下。」
「知曰，如果请他来试吃，你会介意吗？」海玫若有所思得问了一句。
「嗯？怎麽这麽问？」
「没有啦，我想说毕竟是他把我带来的，而且又常来店里支持，他对店里和客
人的熟悉度都很高，请他当参考依据应该很不错。」
「哇，好啊，趁这个机会让他吃到饱好了！反正我们一直没什麽机会一起吃饭
。」知曰笑着滑开手机，海玫则对自己刚才的表现暗自惊讶。
她做到了，跨出第一步，接着继续走下去，她可以比她想像中完成更多事、走
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