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大厅,海玫挥开令岩扣着她的手,闪进寄物柜,蹲在柜门前的她心跳剧烈捶
响,让她听不见任何声音,她把手紧紧贴在冰冷的柜门,令岩手掌的余温却依旧不断
渗进皮肤里。
海玫忍不住打个颤,忽然有人推了她一下,穿着高跟鞋的她立刻往旁边跌坐,是
令岩。他用嫌她慢的眼神看了一眼,将钥匙粗鲁得塞进钥匙孔。
可恶,明明都特意躲开了,为什麽偏偏还是碰上?令岩一路上不停警戒地回望大
厅,深怕梁连顼随时追上来。那眼神不会错的,在过去快半年的时间,他时不时翻出
照片检视、有意无意透过小蝶刺探,在海玫突然从吧台消失的时候,他就开始找,没
想到海玫竟然和他在一起!令岩拖出厚重的大衣,用余光观察海玫,不安地发现她低
垂着眼睑,目光和神色都有点闪动,她有发现吗?他知道那是他吗?
「走了,快一点。」
令岩起身,见海玫还屈着脚在地上发呆,伸手拉她起来,赶去搭电梯。两人一
路上都没说话,眼神也没再交会,安静迅速地骑车回家。
※
隔天令岩和海玫待在家里,台北的年节气氛冷清空洞,海玫早上特地去市场买
些应景的点心和食材,忙了整个上午,令岩则照样睡到中午,起床的时候,海玫正
好端上一桌丰盛的年菜。
晚上十点多,令岩套了件外套准备去楼下;海玫赶忙跟了下去,知道他要买酒。
两人提抱着啤酒上楼,海玫显得有些昏散。年节温度一路下探,深夜的冰寒空
气从敞开的窗户灌进来,刮过她的脸颊,冰啤酒的温度冻得她双手麻木而刺痛,低
温戳探进肌肤,让她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催促门前的令岩快点开门。
她将啤酒放到餐桌,准备回房,令岩叫住了她。
「一起喝吧,我房里有暖气,你那太冷了。」
海玫一点都不想一人独自待在房间,感激地点下了头。
※
等海玫洗完澡进来,暖气已经开了,令岩丢一罐啤酒给她,从床上挪了一边让
她坐。
电视开着,取代两人间的寂静,他们都是喜欢沉默,却讨厌周遭沉默的人。过
年特别节目的喧腾空洞地塞满整个房间,比平常还吵闹;刻意营造的气氛并不让海
玫反感,自从搬出去後,她就没什麽在过年了,唯一让她觉得最接近年节的时候,
便是像现在这样,和难得休假的令岩窝在一起,整天整夜就彼此陪着,吃饭、喝酒
,偶尔聊上一两句,然後安静地任电视喧哗聒噪。
啤酒已经退冰了,床边零零散散堆了几些空罐,海玫坐在床沿,轻轻转着新开
的啤酒。昨晚那位酒醉男子的身影一直隐隐压在海玫心头,让她很不自在,为什麽
突然把她握那麽紧?他看她的眼神那麽诡异,是不是想和她说什麽?他给她的感觉
有种疏离的熟悉,说不上来在哪见过他。
但最懊恼她的不是那位男子,而是令岩;海玫瞄了他一眼,令岩曲着双脚窝在
床脚,察觉她的视线,回看她一眼,海玫连忙低头开啤酒。
她惊讶又苦恼地发现,比起阿顼和小蝶曾有过一段背叛她的关系,令岩暗藏她照
片、在夜店及时替她解围,最後用占有意味十足的动作带她离开,这些都让她头晕目
眩、脸红发热;她不是没被令岩碰过,但当他紧握她的手,环住她整个肩膊的瞬间,
海玫整个灵魂都在震荡,意识一下子空白,从未有的情绪忽然从那黑暗处激发出来,
扰乱她整个人。如今回想起来,那电流还能细细钻过她舌尖。
「欸,」令岩撑过身子,「你跟那男的是怎样?」
「啊?他喝醉了,不小心摔倒,我扶他起来。」
「你管那麽多干麻。」
「只是扶他起来嘛,难道放他昏在地上吗?」
「你跟他有说话吗?」
「我只有问他状况,他几乎没讲话……」海玫回想男子异样的举止,有点迟疑
,转头看令岩:「干麻?」
「你只要一听到梁连顼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你要我带你去夜店,不就因为那
里是最直接让你想起他的地方吗,想在那里找他的替身吧?」令岩扬高脸庞,轻蔑
又浮现了,海玫认得那表情,这种恶意的轻蔑只有在他看小蝶时才会出现:「还满
会找的嘛,那个人很神似不是吗?」
海玫被刺伤了,错愕瞪他:「你有必要这样吗?我什麽都没做!」「不然你去
夜店干麻?」「那你呢!你有什麽资格说我?」
令岩乾掉一瓶啤酒丢到地上,不以为然地哧笑:「我?你用的就是我这样赚来的
钱,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海玫直起身子,不知道令岩是怎麽回事,酒意朦胧的她乾瞪着他,一对上令岩的
眼神,话语未到舌尖就尽数溃散。
他的眼神总是这麽冷酷、这麽冷淡,永远不在乎的样子,看着朝夕相处的同居人
,海玫明白自己了解他,却可能永远不会懂他。在他面前,她心口总是软的,永远感
受到自己的软弱和对他的无力感。
她试着难过、试着反抗、又试过违背和逃脱,当她做尽这一切,回头看见令岩冰
冷蛮横的眼神时,却变得比谁都要难受心疼,一下子失去全身力气。
啤酒的苦涩微微黏绕在海玫的喉腔,她怨怨瞪了令岩一眼,没再说话,海玫知道
自己失言了,一时松懈下溜出了她最不甘愿倾泄的心声。
「去拿冰箱剩下的酒。」
令岩这时冒出一句,海玫应了一声,起身去拿。脚步有点虚浮。她捧着六瓶啤酒
进来,才发现空酒罐已经遍布一片。海玫顺手把暖气关掉,盘腿坐到床边,啤酒丢到
床铺上。
「你今年是不是休比较多啊?」
「嗯。另一个还在休假,经理这次也要回老家的样子,所以乾脆把假放长一点,
让大家回去过年。」
「放到什麽时候?」
「初七。」
海玫打开第五罐啤酒,意识已经迷茫,昏昏沉沉的,嘴上一直挂着浅浅的笑意,
她灌了一大口啤酒,靠到柜上:「啊,好好喔,居然连你也放这麽久,我明天就要
开始上班了。」
「就叫你不要去了,要去又爱叫。」
令岩慵懒地轻哼一声鼻息。
「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靠你养啊,好端端的,凭什麽在家里白吃白住?」
「说得很好听嘛,之前不都白吃白住过来了。」令岩侧躺在床上,只手撑头,苍
白的脸已经被酒精醺得微微泛红,然而语气听起来不再那麽嘲讽。
海玫轻轻咬着下唇:「……我还记得当初是因为什麽而放弃工作的。」
她头低很低,并不期待令岩记得,说出这句话让她的心跳加速,脸颊更加潮热。
「当时候的我太害怕、太胆小了,你就这样收容我,把我保护在这个家,我...
...」海玫抬眼瞄令岩,意外地发现他专注在听,双眼赤沉沉倒映进她眼瞳,她伸手轻
放上他搁在床舖的手,哽了一下,觉得喉咙很黏稠:「令岩,我是真的非常感激你。」
「嗯。」
令岩垂下眼睫,看着海玫和他交叠的双手,轻声说道:
「你可以辞掉,又不是养不起你。」
他将身子微微前倾,气音凑向了海玫:
「<B>你快回来啦。</B>」
海玫内心一阵嘶痒,这句话他之前说过,像句魔咒再一次掐住她的心脏。此刻
的他那麽毫无防备、那麽温柔,甚至反常地对她倾露犹怜,然而海玫心疼地知道,这
背後藏着多强烈的侵略慾望,以及不容拒绝的高傲;他一直企图拿回掌控她的主权,
想要全然霸占她的时间和人生,就像从前一样。他用公关的样态张出一张软腻的网,
悄悄地往海玫身上套,不得她逃脱。令岩让她感到最可怕的地方,就是她一直觉得,
令岩早就知道她喜欢他。
「不行啦,现在已经和之前状况不一样了……」海玫身子往回缩,眼神溜转,心
中又怯又喜发现令岩伸手握住,不让她抽手。
「有什麽不一样?」
「那时候我变成那个样子,一时间只会依赖你,但我早该出去工作了,我不能一
直醉生梦死依靠你……而且……」海玫咬住下唇,长发倾泄到令岩脸旁。
「而且……以前只有我们两个…..那时候你在家的时间,就只顾着我啊……」海玫
的心闸脱落了,酒精催化下让她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这是她相依为命的人啊!现在
的她苦恼又委屈,她对他的感觉不是该让他知道吗?而如果令岩早就知道她心意的话
,那说了又有什麽关系?
令岩握着她的手比她还要温暖,那样温柔地轻轻盖着,不就在鼓励她,告诉她他
是全世界最亲近的人吗?
「…但是小蝶出现了啊……!」海玫哆哆嗦嗦地抽噎:「她出现在这个家,不管
我走到哪都看到她挨着你、听到你们的声音,你的心思不再全然对着我了,我却还要
像以前一样被你锁在家里;你出门的时间也变多了、还有、还有你也越来越增加和客
人出去的频率……你以前好像都……不会……」
海玫的声音不知是乘载了恐惧还是悲伤,压得她不断颤抖,她低头哭着,不肯睁
眼,没注意到令岩正躺在她驼弯的身子底下,目不转睛地仰望她的脸,眼神像两池涟
漪般不停晃漾。
「我什麽都不能做啊……<B>我当然要出去找回我自己啊……</B>」
海玫的眼泪趴哒趴哒打在柔软的床铺和令岩发梢,像金色稻浪上滚动着珍珠。令
岩撩开她的长发,海玫半边脸曝露在他眼廉上,又有两三颗打在他的鼻尖和唇瓣。
「不然我难过到不知道怎麽办…..我真的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我拜托、」
海玫抽了好几口气,费力地把压在心底最深处的话抽出来:
「<B>…拜托你不要对每一个女生都这麽好好不好──……</B>」
海玫睁开双眼,一片泪湿间看见令岩的俊秀脸庞就在眼前,只是她从未见过他出
现这样的眼神,好像不停在颤抖;她在里头看见满满的情绪,饱含对她说的无声话语
,随时要溢出眼眶;令岩已经爬起来了,双手不知何时捧上她双颊,她接着发现令岩
浑身也在抖,是因为冷吗?海玫眯了眯双眼,残留的泪珠顺势滚下;暖气已经关掉许
久,余温溢散得差不多了,房里重新充塞了难以忍受的低温和巨大孤独。
海玫跟着发冷,她睁睁望着令岩,两个人都在发抖。
令岩在害怕。
他捧着海玫,对这一切感到困惑,身子明明越来越冷,胸腔和肚腹却越来越烫,
燥热滚到他喉间,难受得要命;他又惊讶又害怕,像对待珍宝一样捧起海玫的脸颊,
越捧就越怕将她弄碎;令岩看着海玫梨花带泪的脸容,比平常还要娇媚脆弱。
令岩第一次这麽渴望碰触一个女孩子,浑身的慾望都在告诉他去吻她,却第一次
这样带着胆怯;他可以吻她吗?他可以碰她吗?这是怎麽样的情感和煎熬啊!他从没
这样想要一个人,却还要害怕怀疑自己啊!
海玫这时望着令岩苍白的嘴唇,手掌轻轻靠上他脸庞,接着微微下滑,扣到他的
颈项。
令岩感受到冷凉的手指轻轻勾住他的後颈,敏感地感受到要往下的味道,海玫在
鼓励他,她允许他。
他直接堵住海玫的双唇,半轻不重得含住她微厚的下唇瓣磨咬,海玫的闷哼和鼻
息贴着他的肌肤滚动,令岩手向下探,往下一压,海玫便顺势倒在床上,像只刚被摘
下的鲜花,吐露着新鲜的水气和垂死的呼吸。
令岩埋进她黑色流淌的温柔河流里,吻进她的颈项,从她身上掠索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