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陸 ‧ 雲深(3)

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陸 ‧ 雲深(3)

此时天际的阴影逐一投下,入冬後的夜来的早,也流窜得长,凛冽的季风更蔓延着卷来。

瞟了眼四周清净沉寂的街巷,打烊的店舖陆续收起灯笼,让他们二人的谈话愈渐朗声可闻。慕莹生也不愿在此地高谈自己的秘密,给无关的人听了去。

於是乎,她环起方才便哆嗦得打颤的双臂,甚是无奈地叹道:「我本从江北颍州前来寻亲,只是路途遥远,盘缠已是告罄,无力负担此行的住宿。若能得任大人出手相助,让我今夜有个栖身之地,小女子便感激不尽。」

遥看这长街因官府的行动而将在戌时封闭,这一带最近的客栈也在方圆百里之外,陪伴来回极为耗时;且遑论她是否那时襁褓中的慕盈,任孜泉也无法狠心抛下一个钱袋,便由得慕莹生一个女子独自寻找客栈。若她是慕盈的话,既已找到他的所在,又不直接找慕承悠,那此番目的便让人费解了,要弄清楚的办法也许只有顺着她的意,让她在府中安歇一晚。

「既然如此,那慕姑娘不妨在敝府歇息一夜,明日再找客栈吧。而且,凭在下识得些交游广阔的人物,寻亲的事或许在下能帮得上忙。」任孜泉隐隐刺探,说不上心中是希望眼前的女子是慕盈,亲眼看到她仍是安好而欣慰;或是盼许她只是个不相干的人,那就不会深入这些年来慕家所经历的不堪事。

「我想普天之下,只有任大人能帮到我。」说罢,慕莹生向他投去一抹意味深长的目光,尔後浮起的笑容在渐暗的天色下竟难辨是喜悦或另有深意。

前脚甫踏入府邸,便闻得一阵女子急促的呼喊:「只是购买一个玉镯,你怎麽出去了这般久,我还担心你是否遇上什麽事了⋯⋯」

可那妇人没料到的任孜泉後面竟藏了一个年轻女子,而且脸容是如此熟悉,不禁呆愣在地,连本欲环上任孜泉的手臂也骤然停在半空:「相公,这位是⋯⋯?」

「娘子,这是慕姑娘。我们还是进去再说吧。」任孜泉随後关上府邸的朱漆大门,拉过甄茹的手,便领着慕莹生先进去内庭用膳。

慕莹生轻轻颔首、抿唇一笑,也没多说话,只暗暗打量这妇人样貌,思及已然离去的孙碧岚,一丝难抑的悲切袭上心头。

虽任孜泉道他只是在外碰到慕莹生,见她一人无依才善心带回,可夫妻多年,甄茹见他的神情有异也没当场拆穿。

三人各怀心思地放下银箸,待家仆把饭碗撤下後,一名婢女便端了两碗热茶上前,独特清新的甘醇香气徐徐缭绕,便可知是上等的庐山云雾。

任孜泉夫妇皆是不明所以,府中应该没有此等茶叶才是,却见慕莹生神色自若地接过托盘放在桌案,挥手让那婢女退下,并吩咐她切勿来打扰。

「慕姑娘,你这是做甚?」任孜泉茫然接过她递来的热茶,以为这是她为表谢意之礼,不疑有他地抿上一口,但看她一副似要深谈的样子,竟有莫名的不安在涌动。

「任大人⋯⋯不,或许我该唤你一声爹才是。」她满怀复杂的神色凝视着对面的男子,一字一句地深重吐出。

在甄茹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便让慕莹生随後的一声娘亲给慑住了身影动弹不得,连张口意欲诘问清楚也後继无力。

「三年前得知在我的襁褓中藏着的平安符,这千个日夜,我都带在身上,只盼有一日能见着您们。」她从袖中取出陈旧泛黄的平安符打开,被岁月褪色的「任孜泉」三字仍清晰可辨。

「你⋯⋯你果真是当年的⋯⋯」话到舌尖又让他逼了回去,方才在慕莹生称呼他时已有所怀疑,如今铁证如山——他自然认得曾跟随自己多年的平安符,那时没想太多便放在襁褓中,不料里头的名字却成了被她误认为亲父的凭证。

听得他亲口承认,慕莹生竭力控制住将涌出的泪,以致红了眼眶,哽咽得无法再说出一字,只得逼迫自己看住他的眼眸,却并没有动作上前。因为她明白到在此时,自己心底渴望的只是一个迟来的拥抱。

曾是深藏的怨恨愤怒,在此刻彷佛烟消云散。

来不及消化这突来的消息,一头雾水的甄茹只能双手抓紧任孜泉的臂膀,想要喝口茶缓解自己的焦躁,但一想起方才慕莹生凝着一脸冰霜地喊她「娘」,本是端在手中的茶却怎麽也喝不下去,反倒如烫手山芋,惹得她一阵头皮发麻。

「慕姑娘⋯⋯」可一出口,任孜泉便感觉身侧的颤抖,提醒他不能简单地糊弄过去,也不能随便道出当年原委,否则只会再度伤害了慕莹生。

於是,他以另一手覆住甄茹的双手,轻拍安抚她的情绪,直视着她微有水雾的眼眸缓缓道:「今夜你折腾到此也是累了,我已命人准备好南苑的厢房。其余你欲知晓的事,明日待养足精神後,我再跟你细说好麽,莹生?」

短短的一声称呼上的改变,已表明任孜泉会给她一个交代。毕竟她早在十三岁时便从焚生咒得知自己会为身边人招厄,本也以为他们会绝口否认,也准备了相应的对策,现下他的眼神却像是看穿了自己潜藏的担怕,隐约中抚平了先前的一切忧虑。

她也放弃咄咄逼人的打算,瞟了一眼一直默然相对的甄茹,心中虽感怪异,也只能轻轻颔首,起身离去。

在回路的廊下吹了一会儿寒风,稍微拉回甄茹的神智。她又细想了一遍慕莹生和任孜泉的对话,很明显他是清楚慕莹生的身分的,而且和这女子在多年前便有交集。

一回到两人的房间,甄茹便沉不住气,向从慕莹生离开後便沈默不语的任孜泉发难:「这是怎麽一回事?慕莹生该不会是你在外生养的女儿吧?」

「茹儿,」沉吟须臾,任孜泉心知此事无法隐瞒甄茹,唯有和盘托出:「你尚记得十八年前在慕家诞生的小姐麽?」

「你是说⋯⋯可是小姐早就夭折了⋯⋯」当年她还在慕家做厨娘,那时听到婴孩的突然早夭也极为伤痛,若不是後来得知慕小姐生来带厄的事⋯⋯

「她没有死,被我送走了。」

待任孜泉说清来龙去脉,沈淀了思绪好一阵子,甄茹才恍然大悟为何慕莹生会将他们视作爹娘,只是这般阴差阳错该如何应对?

「那如今她都找上门来,你又答应了她要给个交代,莫非要顺着她的猜测将错就错麽?」她瞬时回想起慕莹生那个凛冽的眼神,也仅有这点与慕承悠极为相似,遂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别说笑了!我这辈子只有芊芊一个女儿!」

「我打算带她去见夫人。」似早料到甄茹的反应,任孜泉没有反驳,只慢慢道出自己的决定。

「什麽?你是疯了不成!」甄茹的脸在片刻间刷白,不敢置信他竟有这样惊人的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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