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陸 ‧ 雲深(1)

正文 說魂.凝生卷 — 章陸 ‧ 雲深(1)

踏入腊月初旬,位於江南东部的瞿州气温骤降,街衢江河上雾霭弥漫,岸道旁的柳条秃了垂枝,依水而建的屋舍在凄迷烟雨中晦暗莫明,迎面拂来的江风如掺了霜地愈发寒冽。百姓纷纷披起缀了棉绒的袄衣,偏是他们临行匆匆,也没准备足够厚暖的衣裳,勉强熬过去船程,却抵不住纷沓而至的阴寒天气。

告别耿序庭一行人後,莫临渊他们在当地银号支了些许银两,便在江南分布最广的祥凤客栈投宿。毕竟此处并无盛钦分号,也不可能三人一道餐风露宿,想要省下盘缠也是极为困难。

更何况,现下慕莹生正在厢房的雕花榉木床上环着棉被,手抱一个梅花暖炉,还伴随着声声咳嗽,不断打着喷嚏。

在投栈的路上,莫临渊见状便脸色一沉,又闻连枝冲口说道慕莹生在宝莲净苑夜咳的状况,当下斥责了慕莹生一顿,居然喝过一碗紫苏茶後便不去作任何调理,更甚是瞒着这件事没告诉他。

随即他给了一袋银两、吩咐连枝到附近布庄购置几件袄衣,自己便留在客栈看顾慕莹生的情况。掩实门窗後,他给慕莹生把过脉,神色丕变:「你的脉象怎地如此紊乱?莫非是之前通灵的时候造成的?」

「不碍事的。通灵只是做戏给耿序庭看,你也知道的。」慕莹生不动声色地抽回自己皓白的手腕,双掌贴在手炉上汲取温暖。

「不,你没有演戏,所以那时发现找不到沈繁珂的魂魄才如此惊讶。既是决定要以假乱真,又何必施一场如此伤身的法术。」莫临渊见她不语,也没打算停下来:「莹生,以前我由着你乱来,不代表我同意你这般做。现下你这个样子,我不会再放任你施法。」

「我都说了没事!咳、咳咳⋯⋯」望着莫临渊对她少有的冷硬眼神,她的脾气也犟了上来,语气稍微激动便引起一阵连绵的咳嗽。

单手斟了一杯温水给她,谁知慕莹生执拗地不肯接过,莫临渊虽是无奈,可更多的是心疼与自责,自己竟是这样子照顾她的!回想起自己一向的纵容她的做法,只因那时隐约了解她以损害自身寿元,藉以补偿对莫轻扬夫妇之死的愧疚和减低她内心无法挣脱的痛苦,却不知这只会让她愈陷愈深,日子长了,更难以从中解脱出来。

他放下茶盏,叹了口气,轻轻扫着她的背数下,便转身走到门棂处,回望她已背过身躺下的身影:「我决定了的事不会改变。现在我去附近的医馆抓几服药,去去就回,你在此休息一下。」

转过脸目送着莫临渊的皂靴在门槛上踏过,衣袂翩然如蝶飞远了,慕莹生这才扬起婆娑的泪眼,淡淡地往他的方向说道:「对不起。」

觉悟过此举可能会令他恨自己一辈子,但比起使他重临自己是害死爹娘的凶手的一幕,就连自己也不敢面对的情景,她始终觉得还不如让他们就此停在这里好了。

寻亲是她自己的事,无须再拖上谁来遭受不堪的回忆与对待。

拿起桌案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温水,她吞下藏於袖中的百灵丹调整体内的气息。随後抓过堆放在床榻的包袱,她重新整理一遍,只取走简单的物事便背在身上,从祥凤客栈的後门暗道偷偷离开。

早在那夜陈鑫恳求她制造一个假希望给耿序庭开始,她便暗中要求他调查塞在她的襁褓里的平安符上所写的人。奇怪地是,尽管在襁褓上的绣字是「慕」,平安符上面却写了一个人的名字——任孜泉。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该姓慕的,直到两年前她无意中拆开平安符,才发现内有玄机,藏了一个素未相闻的名。可无论此人是谁,都必定与自己的亲生爹娘有莫大的关系。

出了客栈,她往南走去,并雇了一只小舟穿梭过狭窄而蜿蜒的水道。为了掩人耳目,她买了一顶蓑笠,换了一身不显眼的灰布长衫,连发髻也拆下装成男子的模样。

单凭一个「慕」字在几日船程中寻人犹如大海捞针,可若找一个有名字的人,可就容易多了。陈鑫查後说过,祖籍江南梅溪镇有一户地主姓慕,其管家的名便叫任孜泉。

可那已是将近十八年前的事了,在这数年间朝廷人事更替频繁,那个管家现已跟着他的主子经过几次从南至北的调任,最近又重回南方,在离梅溪镇不远的甘芜府置了一所大屋。现下他已解甲归田,而姓慕的地主便在南方的直辖州府——清潭府担任布政使。

可这两个人的儿女不详,陈鑫尚未查到更多,他们已经到达江南最大的港口市镇瞿州。为了不让莫临渊起疑,她也没再追问下去,反正知道这些已足够她去找出真相。

因此,慕莹生断定自己该先去找任孜泉问个究竟。在她心中,也早认为会将平安符此类重要的贴身物品摆在自己的襁褓的,才是自己的亲属。

缓缓撩起微波的划桨在曲折的河道上滑行,日光熹微,沁冷的空气钻进她凉薄的布衫中,心境彷佛迷茫得近乎空洞,挡不住四面八方而来的寒冷。她握紧在客栈带来的手炉,一个个穿越在拱桥下笼罩的阴影,像是告诫她不该再前进一般。

因为在这一刻,连她自己也无法明确地告诉自己,这一趟为的是什麽。也许最後得到的只是自取其辱,再一次清楚地知道自己早已不应留在这世上,抑或自己始终想得到一丝可笑的亲情?

扁舟如叶在水上浮载浮沉,河道虽狭长,也终需靠岸。

上了岸,遥遥便瞧见一盏孤灯挂在一家简陋的客栈门前。酉时才过半,天色尚早,只不过如拢了一层黑纱在外阴晦莫测,不知是否风雨欲来。

心中如正升起一团焦灼的火,她急着找到血亲之人,可也知晓欲速则不达,何况心头还有些犹豫。甘芜府虽不远,亦不近矣,毕竟任孜泉不知自己在找,一时三刻也不会搬了大宅。出了瞿州中心,明早再到附近的驿站牵匹马前往也是绰绰有余。

只不过,她消失这数个时辰,莫临渊必定急得掀翻瞿州的大小巷道,不过他应该尚不知晓自己的去向和路线,否则迎接着她的便不只这孤冷的灯火了。

如此想到,她便攥紧了肩上的包袱,提步走进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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