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隨著玻璃的碎裂 — 上 (2)

正文 隨著玻璃的碎裂 — 上 (2)

一星期後,她再次看到徐陆。上次的见面後,她从来都不期望有再谈天的机会。也许是因为缘份,在这个不想自己一个人留在家中的日子,他们再一次见面。

坐在餐厅近窗的位置,她正在切牛排。她一直都在找再次吃牛排的机会,但是到了这一刻,她知道现在是一个机会。对她来说,这是让她享受的食物,如果他在,或失望的话,这份味道也会因此而失去。

他走了过来,走向了她。

「我可以坐下来吗?」徐陆笑着问。她发现每一次她看着他的时候,他都是笑着的。

她没有不同意,她点了一下头。她怎可能不同意?她不恨他,而她知道,他们之间连朋友也不是。如果只是各自吃饭的话,她没有权利説不。

只是,这样的下场是宁静。看着人们经过,就如在家的时候一样,她没有一丝的表情,看着,然後把目光放回碟上的牛排上。有些时候,她会打开自己的手机,看着别人回应自己的内容,她微笑,然後进行回答。这个过程很慢,在他也完成了自己的午餐的时候,她才放下了自己的刀叉。

不多言,是她的特色。面对丈夫,她会知道有什麽可以説,有什麽只可以放在她的心中。她爱他,但是如果说是深爱,为他而死的话,也许她还没有到那一步。所以,她宁愿坐在这里。

「还有一段时间,你打算到哪?」徐陆依然坐在那里。没有放弃他的微笑,也没有放弃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他只是以平常的语气,在询问一个朋友一样。

他对她,有一种执念。这种感情并不是爱,而是好奇。好奇她的人生,好奇她的安静,好奇她的丈夫,但是在好奇的前面,他并没有太多的期望,只求命运。所以,他才会坐在这里,等待她的离开。

「你不是要回到你的店吗?」韦慕文看了一下他。面对他的询问,她没有感到奇怪,她知道他的「追求」,所以,她根本无路可逃。只是,这并不代表她想放弃一个人的生活,想得到别人的陪伴。

「那是我妻子和我一起开的店,每天轮着看守,我今天休息。」徐陆停了一下,知道她的疑惑。「或者——我们之後见。」

他不是一个强迫别人的人,别人有选择的权利,他也有退後的权利。这并不是以退为进,他知道她的底线,所以,他知道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他想,他找到他们説话的方式了。其实,他从来都不想做什麽,他只是认为,在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一个安静的人,心如止水,是一个奇迹。而他的退後,是最好的证明。

他转身,踏出了第一步。

韦慕文看着他的背影,她笑了一笑。和这个男人相处是舒适的,虽然後有些时候,他的进取令她害怕,但是她知道,其实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和她相处而已。可是,她只可以留在这里。

是有好感的,但,也只是朋友的好感。

看着他的离开,她站了起来,结帐。

三时正,课堂正式开始。拿了一些之後要用的工具,她来到了自己的位置。然而,在要回去的路上,她和徐陆对望了一眼。这并不是故意的,但是在看到他的眼睛的那一刻,她并没有回避。也许是刚刚的午饭,也许是她的好感,她终於有了勇气正面回应他。

但是在堂上,他们再没有交流。

这并不是故意的,因为在他们相识的过程中,充满了意外,充满了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她不爱他,她相信他明白她要的是什麽。作为一个有家室的人,他们不应有爱情。

她停了下来,看着手上的戒指。在阳光之下,它闪闪发光,它照着她,也在看守着她。没有説什麽,她的嘴角勾起,然後继续完成她的蛋糕。

刚刚的对望,他是高兴的,可是在高兴後,一切都回复正常。不是不爱,而是,他依然有自己的生活。他的人生从来都不是她,过份的依赖也不是他,他要的,是安静地发掘、宁静地观望。所以在这一刻,他退後了一步,没有和她说什麽。

人是美丽的,人的性格更是令他好奇。从小,他就有探索的心,但是,他终究是人,他所知道的,从来都不多。可是,这没有击退了他,在看到她後,这种的感觉再次来到了他的身边。

也许是因为开朗的本性,令他在看到宁静的时候,他才会如此感兴趣。也许也是因为这样,他开始讨厌了热闹。不是不説话,而是,说少些话。

他拿起了蛋,敲了一下,拿出蛋黄。

晚上10时,餐厅十安静。阮卓蓝看着眼前的三枱客,他笑了一笑,脱下了围裙。他坐了下来,看着自己所建立的一切,看着员工们的互相谈天,他知道自己并没有选择错误。也只有在这里,他才找到可以陪他发这个梦的人。

「你们过来吧。」他对着员工们说。

结婚两年,他们二人走到了这一步。有了一些疏离,有了一些死结,有了一些悲哀,他们心中各有心事,但是他们依然可以走到这一步。在这一个日子,他想他们之间,可以忘记现有的一切,重回二十七岁的自己。

「下星期一是她的生日,我打算在餐厅中过。下午五时起餐厅关闭,你们就留在这里去准备牛排等食物和装饰,而我则会在七时带她下来。另外,还有要准备蛋糕。」

等所有人都过来後,他开始了他的演讲。这是他的计划,看似平凡,其实他想要的,也只有平凡。他永远都是做不到世界上的名人,所以,他人甘於平凡,但是不甘於一世平凡。他可以为妻子而平凡,可是当他餐厅的灯开了的那一刻开始,他不再平凡。

「你们如果做得好的话,年未可以加『人工』,所以,认真地对待它吧。」

其他人在笑着。他们的嘴角勾起,正和自己的老板说笑。在这个环境之下,没有人知道玻璃的裂痕再次加深。

也许,它的裂痕一早就已经存在了。由这个故事开始的时候,由他们互相逃避的时候,裂痕一直伸延。现在,玻璃正在等待一个机会,不是要等它破裂,而是等那裂痕伸延至整个玻璃。

每星期都要对着蛋糕,有些闷了。可是,他是有心的,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所以,她微笑着,看着他,却没有一丝的甜蜜,而这样的原因,也只有她可以了解。

进来的时候,有气球,有装饰,有空无一人的餐厅。她笑着,拉着他的手一起坐了下来。没有说一句话,她知道他的心意,也知道一定有人帮助他完成这一切。

「生日快乐,韦慕文。」他说。他所选择的座位是近窗的,果然,他知道她的心意。然而,在他说完这一句後,便有人过来送餐——牛排。

闭上眼睛,忍着心中的苦,她再次打开眼睛。泪,并没有流出来,笑容也没有消失,他们依然坐着那个位置,他依然拿着刀来切成小块,而她也依然看着他,却没有动一下或半下。

也许他永远都不会明白,牛排对她的特别意义。它是自由,它是享受人生的指标,因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才可以在聆听风的时候,也可以享受那些肉汁在自己的口中流连的味道。而她,却被婚姻困在塔中,不可能自己,也不能反抗。虽然她是自愿进入婚姻;虽然她已经告诉自己不要再有逃脱的想法,但是,她是人,她也有想放松的时候,所以,她不可以控制自己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时,那突然出现的想法。

忍着心中的剧痛,她拿起了桌子上的刀,下了第一刀,划在那片肉上。她在笑,但是她的笑带有一些苦。然而,没有人发现,没有人知道,就如她离开家的时候,明明什麽都弄不好,却没有家人可以说。

「这是为你准备的,味道合你心意吗?」

他从来没有想过,来到了这一刻,他已经失败了。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牛排。他笑着,又切了一块肉。

在这里约会,是有原因的。他知道,这一年来,她没有进过来。这是她的心结,因为她从来都不想他走这条路。她的理由很简单,她不想等待一个人回家,然後为了他,她必须呆着坐在沙发上。他没有说过什麽,但是她比他更明白,餐厅并没有倒闭,已经是他的答案。而他想告诉她,她想多了,因为他依然会回来,依然爱她。所以,他把她带到这里。

她没有回答,只是努力地把肉放在口中。

後来,蛋糕来到了。餐厅的员工把蛋糕拿出来,放在桌上。韦慕文呆了,但是,也只有一秒,因为在下一秒,灯关上,她必须要许愿,没有时间再想下去。

「闭上眼睛。」他说。

那一刻,她看着眼前的蛋糕,却不知道自己可以许什麽愿望。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妻子,心中自然是有愿望的,但是这些愿望的後果是失去。失去丈夫,也许可以让她平静下来,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更多的,是孤独。

「不要有脱下婚戒的一刻。」心想,开始了许愿。

打开眼睛,依然热闹。有人叫她吹蜡蠋,有人在拍手,而她看到,阮卓蓝正在看着她,带有期待。她跟着做了。

甚麽都没有说,她看着其他人在分蛋糕,在谈着如何切才可以平衡。这是作为寿星的悲哀,每次生日的时候,总是由其他人来快乐,而她就会因为这个身份而变得被动。不过,也只限这一天而已,因为在明天的时候,她仍然是阮卓蓝的妻子的角色。

阮卓蓝看着她,开口。也许是因为太高兴,也许是因为他的服从,也许是因为男人的野心,也许是因为他们二人之间的距离好像被拉近了,所以,他说起了餐厅二字。

「我的餐厅永远为你而开。钱,并不是最重要,你才是最重要的。」

震了一震,然後她笑了。或者,她明白他的意思了;或者,她一早就应该要明白了,他只想她明白他的梦,但是她的梦想,他却没有问过。他们二人之间,没有了沟通,没有了接近;他们二人之间,一个因为他而不再前进,一个明知道她的想法而继续前进。这多麽好笑!这两年之间,他们到底是如何地渡过?

她相信他不是故意的。在他的字典中,没有故意。他爱她,所以他才会选择用这个方法来让她接受。但是,她宁愿把它当成公开的秘密,不说,不听,继续生活,继续爱她。然而,他説了出来了,她也不可再藏下去。

「但是我要的不是餐厅。阮卓蓝,你究竟知不知道我要什麽?」韦慕文开口了,终於。她是冷静的,可是,在那个语气之中,没有一丝的高兴,而是失望。

其实,在说出来的时候,他後悔了。可是,再多的後悔都换不回他们之间的最初,没有了这个结的他们。然而,在她的表情转变的时候,他知道她生气了。只是,这里所有人都在,他不想在这里吵。

其他人安静下来。他们放下手上的刀,退回厨房。有些事情,他们不可以介入。

「不要在这里吵,我们回去——」他拉着她的手,低下头。他不敢看着她,因为他知道她的恐怖,知道她的眼神的冷漠。这是他最後的忍耐,也是对她最後的警告。他想她知道,有些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如果,他们有留意的话,戴在手上的戒指正在加大,好像,他们挥一下手之後,它们就会掉在地上,震动。如果,他们有仔细地聆听,也许,他们就会发现心中有块玻璃,开始了它的破裂。那细微的声音,是崩裂,是痛苦,是泪水,也是婚姻。

「有些事情,如果现在不说,就没有可能说出来,所以,既然上天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不可能不珍惜。」韦慕文看着他,没有改变她的冷漠和失望,只是,那语气中加上了些微的坚决。「阮卓蓝,我想你放弃这里。不是为了我,而是我们之间的婚姻。我已经忍够这样的生活了。」

「为什麽要放弃?在这一年,餐厅的生意不错,又有一定的人流,我怎可以放弃?」阮卓蓝叹了一口气,要来的,从来没有不来的道理,所以,他只可以接受。而现在的他,早就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身处之地,他只想知道,她为什麽一定要他放弃。

「我需要的不是钱,我更不会因为你的收入而离开你,因为我要的,并不是一个距离我很远的男人,不是一个要我每天坐到天黑的男人。这并没有很困难,只要你放弃这里,出去找一份工作,就可以做到。」

「如果我早些回来呢?六时?五时?这可以谈吗?」

他不敢放弃,因为,这是他的梦想。作为一个人,没有人想远离梦想。只是,有些时候,就是有这样的牺牲。这一件事告诉他,什麽叫婚姻。婚姻,并不如梦美好,因为,你一定会有绝望的时候,就如现在。

「你还是不明白。」她笑了。不知道为了什麽而笑,她站了起来,拿起手袋。也许他们之间从来没有懂过,她不懂他,他也不懂她。而这样的结果,是吵架,是分离,是逃走。她从来都不希望在这一天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许是牛排,也许是蛋糕,也许是他的一句话。她走了,可是,她可以到哪,她不知道。

「那你明白我吗?」他放弃了最後的忍耐,最後可以宁静的机会,他终於加入了战争当中。他拉着她的手,明知道她不再看着他,但是这一次,换他看着她。「人们说男人要有事业心,我也有,但是我并不希望一世困在办公室,不想一世为上司打工,我想要自由。我没有过自己的理想,因为父母説我一定要读设计,我没有另一条路可走。现在,我真正长大了,我有了家室,你还不肯放生我吗?」

「那你知道放生你的後果是什麽吗?永远一个人吃饭,永远一个人在等待,永远一个买菜,什麽都是一个人,什麽都没有你。」韦慕文停了下来几秒,然後,她继续说了下去。而这一次,她带有一些泪。「我也希望有自由,我也享受自由的生活,但是为了你,为了你一句我不可以上班的话,我闭门不出,我只敢在买菜的时候外出,只敢报一个兴趣班。你说,凭什麽你可以有放生的机会,而我不可?」

终於,她可以説了,可以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了,明知道後果是什麽。

餐厅安静下来,只有他们的呼吸声。在这呼吸声中,他们感觉到分裂,他们感觉到痛,可是,没有人把它说出来。他们看着对方,想在对方的眼睛中,看到最初,看到他们的美好。可是,在静下来的一分钟中,他们失败了,因为在他们的眼中,只有恨。

终於,她走了。她回到了他们的家,坐在床上。那个蛋糕,依然留在那餐厅中。她不知道它的下场是什麽,就如她不知道他们之间的下场是什麽。也许有些时候,她根本不知道他们之间的未来。

那一夜,她没有睡。睡不着,想不透,看着窗外,她看了一夜,也想了一夜。如果可以,她不会想来到这个地步,或者,他们根本就不应一起,不应该——结婚。

在12时的时候,阮卓蓝回来了。他来到了他们的房子,可是他没有推开他们的房间的房门,而是走到了旁边的房间。这一刻,他不想看到她,也不想想起她。有一种的痛苦,是明知道你担心她,但是当你来到最後一步的时候,他却没有勇气进去。

在那四个多小时,他其实没有离开餐厅。那个时候,他坐在那个位置,明知道内面有人正在等待着他,却有一种被人抛弃的感觉。是空虚,是寂寞,也是一种安静。内面的人走了出来,带有一些尴尬,但是他什麽都没有说,只是挥手,让他们回去。

是他错了吗?他没有错。那麽,是她错了吗?也没有。既然如此,为什麽他们会吵架?这也许是一个迷,因为他不知道。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会退後一步。因为,他并不知道这次事件的严重性。

就是这一天,他们的玻璃全部都是裂痕。

就是这一天,韦慕文第一次脱下戒指,第一次发现什麽是心痛。

她以为自己不爱他,但原来不是。

就是这一天,阮卓蓝第一次脱下戒指。

他知道,他们累了。他们渴望自由,他们渴望创建自己的世界,所以,在婚姻之中,他们有着不同的想法,也想别人了解自己。

他转身,看着手机,看着窗外,没有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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