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起床时，身旁母女俩仍睡着，我放轻动作走出房间，下楼时恰巧迎面碰上伯母。
「早安。」早已整理好仪容伯母递给我一杯温水：「走吗？跟以前一样？」
我的心因她自然而然的话语微微一紧，点头：「嗯，跟以前一样。」
伯母淡雅的面容柔和几分，好似外头明媚的阳光，烘暖了胸口。我与她相偕走出家门，朝着过去时常光顾的早午餐店走去。
两旁景色一点也没变，我感到既熟悉又怀念，生出几分近乡情怯。伯母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一股脑儿地找话题与我聊。她问我这两年过得如何，也说了曾来学校找过我。
我讶异的问：「什麽时候？」
「第一次打到你宿舍的时候，那时，我人在楼下。」伯母笑说。
我的心微微一揪，怎麽也料想不到在我心伤的时候，她其实也在，且就在我伸手可及之处。伯母拍拍我的头柔道：「没事了啊，你现在在这不就好了吗？」
我低应了声好，是答应也是承诺，以後，我都会在的。
走到了李阿姨的店，她见了我们是又惊又喜，说好久没见到我们一起出现在这里了。伯母笑说我出去念书才不常来。她们聊得热络，我便坐到一旁等候。
等了会，我拎着满袋早餐走到店外，往袋子里点了点，我转头问：「是不是有少买？」
「没有，是我术前要禁食。」伯母淡淡地说。
我一顿，点头表示理解，担心油然而生。伯母或许是感觉到我的忐忑，转移话题说道：「小辰，你怎麽跟她认识的？」
我回神，正担忧着伯母手术的我没听清楚，愣愣地看着她。伯母无奈一笑，拍拍我的肩膀：「小辰，我知道你担心我，别担心好吗？一切都会没事的。」
我微微点头，心里沉重，但还是挤了个笑容给她问道：「所以刚刚是问我什麽？」
「我是问你怎麽跟许芢宁认识的。」
思忖半晌，我将半年前的意外大致给伯母说了遍。听完後，她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好奇问：「怎麽了？」
「没事，我就是有点讶异你会跟别人这麽亲。」
「也没有啦……」提到许芢宁，我就浑身不自在的，这也是我今天比较早起的原因。一闭上眼脑海就会浮现她幽深的眼眸与贴近的温热，搞得我寝食难安。
喀啦一声，门开的同时映入眼帘的是许芢宁的倦容。我与她四目相视几秒，同时别开了。她让道让我们走进家里，也喊了许毓惟下楼吃早餐。
餐桌前的四人除了我与许芢宁外，另外一大一小聊得欢快，一见如故。想来其实许毓惟跟谁都能很好，也很有长辈缘，遑论伯母了，只是这更显我跟许芢宁之间的尴尬。
又或许，尴尬的只有我吧。
我瞄她好几次她都一派从容地吃着早餐，偶尔倾听另外两人的欢谈一边微笑点头，就是视线没往我这飘就是了。中途，电话铃声响时我暗自松口气，自告奋勇地跑去客厅接电话。
一接起，竟是伯父的声音：「小辰吗？」
我连忙应声是，屏气凝神。我对伯父好像一直都是这样的敬畏与生疏，我虽与伯父不亲，但一直有种莫名的默契，比如说现在。
「小菲有跟你说住院的事吗？」
「之後我陪伯母回诊时会确认住院与手术的事。」
我俩同时出声，一起顿住，随即笑了几声。伯父慢慢的止住笑声，温道：「小辰，辛苦你了，谢谢。」被他这般郑重的道谢我受宠若惊，赶紧说这也没什麽，是我应该做的。
「不，这不是你的义务，可是你却做了。」
我默了几秒，轻语：「我明白的。」後来我便将电话转给伯母，见到她接起电话时的灿烂笑容，我微微一笑，走进厨房里。
不料，正巧碰到许芢宁，我顿住。她大概也没想到进厨房的人是我，愣愣地看着我，语气放柔：「黎辰。」
那温润的目光拂过我脸上每一寸，看得我心一紧，随即低下眼收拾桌面装忙：「怎麽了？」
「我会跟你一起去医院，接下来几天也是。」
我的手一顿，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何反应，只觉得不妥。欲婉拒许芢宁的好意时，她抢在我之前说：「我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在医院。」
「我没有一个人，我是陪伯母——」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与等待。」许芢宁说得斩钉截铁，没有转圜的余地。我抬起头，见到了她眼里的坚决，轻叹口气，走出厨房帮忙伯母整理行李去了。
我知道我拒绝不了许芢宁，只好做这般消极的抵抗。我怕自己真心软了，就什麽都不管了。上楼替伯母整理行李时，我告诉她这事，她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真的，可以吗？」我疑惑。
伯母抬起头凝视我：「觉得不可以的人，似乎一直都不是我。」我在她似乎看穿一切的笑容下浑身尴尬，犹如芒刺在背。
她捏捏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小辰，你把自己绷太紧了，放松一点，好吗？」
我默然不语。
伯母拉着我到沙发椅上坐着，替我泡了杯花草茶，递到我手边：「一切都会没事的，相信我。」
花草茶淡淡的香味随着缥缈的热气溢满房间，让我想起梁慕熙的诊间也是如此。我稍稍向後靠，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沙发中。我是放松了些，可很快地伯母的问句又使我情绪紧绷。
「你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什麽？又这阵子相处下来觉得如何？」伯母随意的问句伴随茶香而来，忽视不得。我眯起眼，转头看向阳台的花花草草，思绪飘远。
对许芢宁的第一印象……疏远、清冷、沉默，可是是个好母亲、好上司，再後来她在我心里越渐鲜明，也懂了她的疏远是胆小，清冷是忧伤的外皮，沉默是不愿为自己解释……到现在，只是与她处在同一个空间，都让我感到窒息。我会不由自主将注意力全放在她身上，开始好奇她的沉默是想着什麽心事，视线全追逐着她优雅美丽的身影……
「无论你想到什麽，都不坏，对吧？」
我点头。
「那不就好了吗？」伯母站起身绕到我身後，捏揉我的肩膀说道：「试着去相信自己、相信别人吧，肯定不会是什麽坏事的。」
相信二字，直到隔天陪伯母赴往医院时，仍盘绕在我心头。
问诊结束後，我跑去办了住院手续，让许芢宁陪着伯母一同进入住病房。跑完流程後，我气喘吁吁地走进电梯，望着外头的一城之景满怀忐忑。
此刻，我只愿伯母的手术顺利，其余的，都是奢求。
循着标志走过长廊，总算给我找到了对应的房号与名字。当我欲推门而入时，半掩的门传出了伯母的声音，以及，许芢宁的。
「菲姊……」
「……小辰全告诉我了，关於你们怎麽认识的。芢宁，你难道没打算告诉小辰其实我们认识吗？」
我怔住。
默了几秒，许芢宁哑着嗓音悠悠道：「的确没这打算，能瞒多久是瞒多久，所以，我很谢谢你没在第一时间戳破我，也替我瞒着黎辰。」
「为什麽？」伯母的音调扬高几分，略急问：「你不觉得这样瞒着她更容易让人误会吗？而且黎辰有权知道这件事——」
「不行。」许芢宁冷硬反驳：「不是现在……我会告诉她，只是不是现在……我承认，当初会留黎辰当惟惟的伴读是因为她是你的侄女，而我想知道你的下落，我认为应该能藉着她找到你。你知不知道你当初那样不告而别消失得无影无踪时，我真的……」
听到这，我黯然地转身迈步离开，不愿再听下去，不愿再听到她沉痛的语气里，藏着的情感。
霎时间，我什麽都明白了。当初我怎麽也想不透的，全透过了她的坦白而了解了。我不只一次想过，为什麽是选我当许毓惟的伴读、为什麽对我那麽好，好到过分了……一直以来我想不明白的，全有了合理的解释。
全都只是因为，我是周芳菲的侄女，仅此而已。
原来，许芢宁相信的，从来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