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刚升上高中的秋天。
在一个平静的夜晚,我母亲生日前夕,我正熬夜做卡片准备送她的一个晚上,我一边打哈欠一边赶工,忽然间,天摇地晃。
割纸的美工刀一偏,利刃划破我的指头,顿时鲜血直流。我压根不知道发生什麽事,只知道天旋地转,触目之处全在摇晃。
我抱着做到一半的板子冲下楼,一路跌跌撞撞,磨破了膝盖与脚後跟。我跑出家里,两旁的邻居也全跑出家里,清冷的夜晚顿时喧嚣不已。
地震不断,我那时怕得直接哭了出来。地震刚停,有人冒着危险返家拿最重要的东西,我手忙脚乱,根本不知道自己要拿什麽,我只是抱着板子一直哭。
现在想来,我那时真该回去拿全家福的。
我的父母刚出差完正在返家路上,行驶路段变形扭曲,他们没能躲过这场死劫。被通知死讯的邻长领我到医院时,我见到了双眼通红的伯母。
她给我一个拥抱,紧紧的。
我在伯母怀中无法自己的嚎啕大哭,一夕之间我一无所有,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抵达医院的那天,恰巧是我母亲的生日。我一边流泪一边做完了要给母亲的生日卡片,在丧礼上一同烧给了她。
告别式後,伯母握着我的手强忍悲痛地说:「小辰,你不用怕,以後有我陪你,无论是你伯父还是奕翔我们都会照顾你。」
我知道伯母有她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我不愿扰乱她原本的生活,可她坚持,坚持要我留下,由她来照顾我。她放下了一切,视我为己出,这份恩情我知道我一辈子都还不了。
「高中那三年,我就借住在伯母家,我堂哥那时去念了警大,我伯父也一直都在海外工作,家里就我跟伯母两个人。」
「一直到上大学时?」许芢宁轻问。
「对。原本我也打算考伯母家附近的大学,但在我升大学前的暑假,我堂哥因为空难意外逝世……那时候伯母告诉我,希望我能自己独立,她没办法继续照顾别人家的孩子,所以我才更改志愿填了Z大,没想到真的进了。」
忽地,她的指腹轻轻地抹去我眼角的泪水,我愕然地看着眼前放大数倍的清丽面容。
「你哭了。」许芢宁低语。
我愣愣地摸上自己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许芢宁捧起我的双颊,揉了揉:「好了,都没事了。」我赶忙用手背抹去眼泪,羞得只想挖洞钻进去算了。
她的手缓缓下移,放到我肩上,微微使力,我便倾身向前往她怀里。我没能回过神,只感觉她的手臂擦过我的腰侧,放到我的背上。
「这些年来,辛苦你了。以後的一切都会很好的。」
我渐渐放松身子,轻靠在她的肩膀上,闻着那熟悉却说不上来在哪闻过的花香微微点头。其实我知道许芢宁也不过是安慰我,但我还是因为她的话情绪慢慢平静下来。
相偎的体温使我忽然有些茫然。
是从什麽时候对这人不再单纯地视为雇主了呢……意识到这点我只得苦笑,好像没有员工会对老板掏心掏肺的啊……
对我来说,许芢宁到底是怎样的存在?说雇主太生疏,说朋友太亲昵,那到底是什麽呢……正当我思忖时,楼上传来了下楼的脚步声,我与许芢宁几乎是同一时间推开彼此,分别坐到沙发两端,气氛莫名尴尬起来。
「姊姊。」许毓惟拖着她的大玩偶走下楼:「你的手机。」
我微愣,这才想起上楼时不小心忘在她房里了。我接过她高高举起的手机一边道谢:「谢谢。上去睡觉吧。」我摸摸她的头,许芢宁瞅我一眼,牵着许毓惟上楼。
我点开一看,是隐藏号码,我就是要回拨也没办法,於是作罢。听见脚步声,我往楼梯一瞧,与许芢宁四目相视,不过几秒我便移开眼,上楼回客房。
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我垂头轻叹口气。越是不愿去想,偏偏越深刻地烙印在脑海里。我慢慢走近床躺下,想着自己到底在做些什麽。
那些平常不注意、不上心的,好像一旦在意了,便越发不可收拾。我闭上双眼,要自己赶紧睡,别再胡思乱想,可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躺了一会後,我坐起身,搔搔头。
我决定倒杯温开水来喝,或许这能帮助我入睡。夜深了,我轻手轻脚地旋开门把走出房间,却意外发现最里边的书房灯仍亮着。
这麽晚了,难道许芢宁还在工作?我踟蹰了会,朝着书房迈开脚步。那门扉并未紧闭,轻轻一推便能窥视书房全貌,自然也见到了趴在电脑前的倦态。
我杵了会,走回房间拿了条薄毯再折返回来,轻手轻脚地走近她书桌。随意往桌上一扫,尽是凌乱的原文文件。视线落到她露出半张的沉静睡颜。
我轻叹口气,将毯子轻轻盖在她身上,收手时,无意间瞥向窗外,花绽树梢,犹如细雪。看了好一会,我才迈步走出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