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骅一到B市,就给已经在这里结婚生子的唐染打了电话,约了见面。而後坐在公寓的沙发上,环顾了一下四周,神情有些失落,有些遗憾,有些悲伤。
这间房子里的大部分装潢是按照他和他母亲以前在唐染家旁边的那一栋别墅改的。
公寓不如别墅大,他的记忆也没有办法分毫不差,因此只能还原个六、七十。
他在那个别墅里,和母亲度过了他记忆里最好的时光,即使这段时光里,他缺少父爱。
他的父亲,不提也罢。
那天母亲回来,把他从卧室里放了出来,他以为一切事情都解决了,一切都能回到原状。却不料,母亲对他说了三个和解条件以及那五千万。
「你把股份卖了?为什麽?五千万,那个女的明显在讹人。」
他不理解,所以语气很急切。
在他的观念里,睡个女人要五千万,简直天方夜谭。
有钱也不是这麽花的。
还卖掉了股份,简直不值当。
施蔚然看着他,失望地摇了摇头,「宁骅,你知道我最怕什麽吗?」
他不知道她为什麽突然这麽问,怔愣了会儿,「不知道。」
「我最怕我教了你这麽多年,你的骨子却还是和你父亲一样恶劣,不负责任,仗势欺人,不尊重他人,违法乱纪。」
宁骅不理解,他和他那个父亲怎麽会一样?
施蔚然的泪水不自禁地从眼眶里流了出来,「这笔钱,不是睡一个女人的代价,是你犯罪的代价。你毁的是一个女孩子的清白,她可能一辈子都会活在阴影里,她可能一辈子都要担惊受怕,因为你,因为你没有进牢里,她会一辈子提心吊胆。因为你还活着,她会一辈子杯弓蛇影。你欠她的哪里只是五千万?」
「要我说,除非你拿命去换,不然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你。当然,你也许根本不需要她的原谅。你多好啊,逍遥自在的闲散人,可能这件事,日後连你的污点都不算。」
「她愿意和解,你应该谢天谢地,感恩戴德,而不是在这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说些让人恶心的话。」
施蔚然比上一次要冷静很多,在宁骅面前不疾不徐,娓娓道来,她没有哭诉,只是声音有细微的颤抖。
她没有骂一个脏字,却字字诛心。
宁骅听出来了,这比上一次她的大爆发更要让他难受。
他愧疚,他觉得对不起母亲。
「小时候我问你,你长大後想成为一个什麽样的人?」施蔚然深呼吸一口气,「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怎麽说的?」
宁骅点头,吸了吸鼻子,「我不知道我想成为什麽样的人。我只知道,我不想成为什麽样的人。」
施蔚然点点头,像当年一样问他,「那你不想成为什麽样的人?」
宁骅眼眶红了,「我不想成为我父亲那样的人。」
施蔚然看着他,母子两人的眼眶都红着,「你如果再不改变,你就会越来越像他,变成那个你当年最不想变成的人。」
後来,施蔚然贱卖了房子,将剩下的钱打给了莫九千,然後带着宁骅离开了B市。
她租了一个很便宜的房子。
一个月以後,宁骅办了退学,施蔚然把他送上了去山区的火车。
「到镇上以後,再转车进山区,路线都查好了吧?」
「一年只可以回来一次,听到没有。」
宁骅一一点头。
施蔚然先离开了月台,宁骅看着她的背影,突然之间很难过。
他看见了她的白发。
他永远优雅青春的母亲,不知道什麽时候有了白发。
她的背影也不似他记忆里的笔挺。
她走得很快,很快就走出了他的视线,像是不让他多看一样。
火车也在往前缓缓移动,直到他连月台也看不见了。
後来,宁骅继承公司,想给她换一个大点的房子。
施蔚然拒绝了。她说,这是赎罪。
她常常一大清早去帮城市清洁工打扫街道,每次逢年过节都会请他们去餐馆吃饭,她还会陪附近的独居老人聊天,做家务。
宁骅不忍心她一个人住在小房子里,从山区回来後,便搬过去跟她一起住,陪她做这些。
一直到她走,两人都没有再换过房子,她走後,宁骅也会常常回去看看,做些事。
他现在已经能随随便便拿出五千万了,以前的时光却再也无法找回来,找不回来。
他用拇指摸了摸湿润的眼角,深深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挑起了眉毛。
莫九千通过了他的好友申请。
他无聊地翻看了她的动态,都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她将她的生活隐藏得很好。
他随意点了一个赞,以示友好,却让莫九千纠结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