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心病
「阿宝,你今日得空去绿林山庄问一下,那位昏迷的姑娘醒了没?若醒了,我再去一趟。」
「许大夫,你昨日才去呢!今天还去吗?」朱贰愣头愣脑碾碎药材,这样简单的活,总是落在他身上,周而复始,重复单调,无聊乏味,谁也不愿做,杏春医馆人人都笑这活也只有傻子朱贰愿意做,而他作为学徒,也只能跟在最资浅的许晨光身边,幸而许晨光是好脾气、好性子的人,从不甩脸色给他,反而时常倾囊相受。
「那位姑娘身子不能撑太久,需得再次诊治,若醒了,今日就得去,若还没醒,明日再去问一次。」许晨光边说着话,边着配药,埋首一堆药材中。
朱贰听了不解,皱眉问起。
「为什麽是醒了时候去?怎麽不是昏迷时去?昏迷时比较凶险不是?」
许晨光牵起笑容。
「朱贰,你能问这样的问题,证明你不傻。」
朱贰搔首憨笑。
「那位姑娘心脏不好,如果还在沉睡,对心脏负担小,还能撑一段时间,若醒了…」
「心脏负担就变大了。」朱贰接下话。
许晨光莞尔。
「你开窍罗!」
「我这就去!」朱贰放下研磨杵,迈开他的小短腿,跑出医馆。
跑向绿林山庄,绿林山庄在绿璘丘陵上,上坡的路有些陡,他也不在乎,一直向前跑,脚酸了也不停歇,他跑了很久,跑过了缕鳞桥,穿过旅临亭,终於到了绿林山庄门口,门口两个门卫拿着铁杵,瞧上去不会武功,竟把铁杵握得像是锄头般。
朱贰鼓起勇气向两人问:「请问贵府上的那位姑娘醒了吗?」
「那个姑娘?那一个姑娘?」门卫吴镜疑惑。
「你谁呀?来捣乱的呀?」门卫杜绝喝道,口气不耐烦。
「两位爷,对不住呀!忘了自报身份了,我是杏春医馆的学徒,我叫朱贰,我们家许大夫让我来问问你们府上那位昏迷的姑娘醒来了没有?」朱贰摸摸耳朵,搔搔脑袋,一脸怯懦的说。
「你莫不是走错地方问了啊?」吴镜瞧他一脸呆憨模样,皱起眉。
「那一个姑娘也不说清楚,让我们怎麽去通报啊!」杜绝十分不耐,甩了甩手上的铁杵,却也不想进去通报,依然直挺挺站着,反倒是吴镜,摇摇头走进去屋里问。
那吴镜进去传话,只在回廊见到不会说话的二小姐,那二小姐比着手势似乎要他将人招来。
他便回头要请门外的那个自称杏春医馆的小徒叫来,却开始天摇地动起来,整个山庄依傍的山壁随之摇晃。
吴镜连走带爬,奔去门外,因被地震吓得不轻,神情惊惧万分,语气也甚是急躁。
「快!快去唤大夫过来!」
朱贰见他这副模样也同样惊诧,愣的赶回去杏春医馆,去唤许大夫。
心里想着,那个姑娘该不会快不行了吧!救人如救火,得赶紧去找许大夫来诊。
绿林山庄乱成一团,庄主夫人简红樱本就是个胆小之人,突如其来的地震,吓得她当场昏过去,贴身婢女雀儿心急赶忙喊人去叫大夫,却听来门卫已经叫人去寻大夫来了。
郭文晴却不怕那地震,依然自若,心里挂心的是刚刚门卫来报的事,那杏春医馆的大夫是个有心的,竟然还记得惜言姊姊的心病,正要去惜言房中与她说这事,却感到脚步轻浮,头晕目眩。
惜言也因地晃而从房中出来,正巧见要来找她的文晴。
两人相扶至空旷院中,等待地晃结束片刻,文晴才在她耳畔轻说:「刚杏林医馆派人来问姐姐的身体,问要不让许大夫来为你诊治。」
谁知惜言却轻轻淡淡的说句:「我去回了!没必要!」
她正要再说服她,却听来一个婢女灰土灰脸地急忙唤人帮忙,说「东边厢房坍了,几个小厮、婢女都被压伤了。」
东厢房!莫不郭公子的住处!
惜言与文晴都着急地奔去救。
却见几个仆役婢女,才刚从瓦砾碎石内爬出,全身布满飞灰的模样,两个仆役,一伤在背,一伤在腰,两名婢女,一伤在手,另一伤在脚倒地不起,全都疼得直喊,唉声此起彼落,听着让人不忍。
郭文晴蹲下,向近身的婢女一指,指着坍成碎石砾瓦的屋子示意。她除了哥哥与惜言之外,仍不想与外人说话。
「咳…咳!二小姐!少庄主不在里头,咳…刚好圣上下旨,咳…唤走少庄主了。」那婢女疼得喘气应声。
惜言一听,放下心,打开随身诊包,打算为几人诊治。
惜言摊开针包,一手提出好几支银针,迅速将针扎在四人身上,四人皆停了疼痛呻吟。
四人皆诧异地不得了,竟然不知少庄主带回的女子竟是个神医般的人物,仅仅一会儿功夫就让他们止住了痛。
前些日子竟对她冷言冷语,嫌弃她是一个哑子,现在想来真是对不起她。
而那两名婢女更是悔不当初,她们便是前日将惜言掌掴至晕倒的几人,瞧她不记前嫌地为他们诊治,心里愧疚地扩散至她们的四肢百骸,都不知如何将自己挖洞埋起,才能不用被自己的良心吞噬。
一个婢女带着许大夫途经此处,瞧见惜言正在医治四人的一幕,他不由得止步瞧她施针的手法,心底暗自吃惊。
「她竟会医术,且不俗。」
惜言给众人下的第一针仅是止痛,并没有治疗,接下来,才拿出随身诊包,拿出药瓶、白绸布准备为他们止血、包紮。
郭文晴也没袖手,去取水亲自为他们清洗伤口。
方才下止痛针时,惜言已瞄过一眼四人的伤势,孰伤最重已了然於心。
那一仆役的腰上伤口颇大,正汩汩留着血,惜言引针止血,再拿起针线过白酒,穿针引线,针起针落,轻盈有度,每针过皮肉,却不曾听那人喊疼,其他瞧见的人都感同深受,貌似自己也受着那针刺穿皮肉之痛,那人也惊诧,亦看着自己被针线来回穿透皮肉,但除了麻之外,没感受到什麽疼痛,惜言仔细落针,针脚一致,连最後的结也打的别致,伤口看来就像闺阁小姐的刺绣,倒不像伤口。
那伤手的婢女,惜言轻轻捧起她伤了的左手,眉尖深锁,那手显然被压碎一指。她身形轻移掩去众人目光,靠近她耳边一回儿,那婢女看着她留下眼泪轻点了头,惜言拿出一柄轻薄纤小的银刀来,手起刀落,利落切开皮肉骨骼,血仅微渗并无汹涌而出,她快速抹上药膏,并以白纱布紧裹起。
那伤脚的婢女不只外伤,还伤其胫骨,她随手将院中的枝折断,为她固定骨折处,缠上厚厚的白绸布。
另一仆役全身血渍,脱了染血的上衣,经郭文晴一清洗,才发现他的背只是大片挫伤,并不严重,惜言敷上金创药,稍加包扎便好了。
许晨光看得移不开眼,也移不开脚,倒让领他进庄的婢女燕儿着急的冷汗直流,庄主夫人还在等大夫去治呢!
诊治完毕,四人皆感激涕零的跪地向惜言道谢。
惜言从地上站起,微笑轻喘,没说话,轻摇手,表示别在意。
她眼神才刚移开,便迎上许晨光的眼,那眉眼温雅自若,那面容仪神隽秀,身上斜背着一个药箱,垂挂在素色白衣长袍外,格外醒目,整个人散发着烧艾气息,似乎才为人诊治不久,又赶赴绿林山庄来。
她耐住轻喘,微点头致意。
那人,径直向她走来,只落下一句「失礼了!」,便朝她走来,直接握起她的手腕。
惜言惊诧一瞬,才知他竟在为自己把脉,赶紧抽回自己的手。
众人不知,以为惜言,羞於男女授受不亲之礼。
其实惜言是怕自己的伤势被这人知晓。
「都伤的这麽重了!怎不好好休息?」那声音听来温润带有指责。
众人这才知眼前的神医,的确面色如纸,竟是带伤为人诊治的,难道是前几日掌掴的伤反覆了,两个婢女低着头,顿时更加羞愧。
燕儿领着许大夫在此等候一阵子,已暗耐不住了,不耐烦的喊:「庄主夫人都晕过去多时了,谁让你们先医着自己了,快些去看看庄主夫人吧!」
这话倒让惜言找了个台阶,摆摆手示意让面前的大夫去往庄主夫人处。
「姑娘,你医术颇高,也一道去会诊吧!」许晨光顺势拉住她的手,像是怕她溜了。
惜言瞪着瞧,无声的反驳,却禁不住他一牵一拉,只能跟上。
燕儿领着两人去到庄主夫人简红樱房中,郭文晴亦跟在後头,眼睛直盯着许大夫拉着惜言姐姐的手。
简红樱屋内,惜言不是没来过,只是一直觉得陌生,许是女主人不待见,她总觉得整个屋子的氛围让她感到寒冷异常。
许晨光仔细把脉,从药箱拿出药瓶给惜言。
「姑娘,你帮衬看看。」
惜言接过药瓶,细闻其中药气,温和宜人,似是三眩伏饮,的确对症,但稍嫌急重了些。
她不言,走向书桌,拿起笔,写下五字「天麻桑菊饮」。
许晨光见纸中字後,笑意浓烈起来,在药箱寻了一会儿,搜出一瓶药,药瓶底便是写下相同五字。
惜言接过也没看,拔开药瓶细闻,点头,递还给许晨光。
许晨光从瓶中拿出一颗丹丸来,正是「天麻桑菊饮」汤饮化成的丹丸,让庄主夫人简红樱口含片刻,药力缓缓渗入体内,不到一刻钟人便转醒了。
燕儿见庄主夫人,便急着禀报庄内事务,说东厢房蹋了,一时也不急着修,庄内几人受伤,但都已得医治,让庄主夫人勿动念,安心修养。
惜言见这个燕儿,倒是比雀儿多了几分玲珑心,虽处事急躁,但还算妥切,庄主夫人能管束这偌大的绿林山庄,多半有着这位婢女的几分功劳。
许晨光此时开口嘱咐饮食汤药。
「这两日还望庄主夫人多休息,少操劳。」
「多谢大夫。」简红樱轻轻开口。
许晨光最後临走时,谨慎恭敬的作揖言道。
「地牛翻动後,多了许多伤者,这位姑娘,医术精湛,还望庄主夫人允许,让她随在下一同回医馆协助震後伤者诊治。」
惜言眼瞪着许晨光,他的理由冠冕堂皇,却没问过她如何。
简红樱思虑片刻。
心想:「虽让她留着的确碍眼,但这毕竟是风儿带回的人,也不好让外人带走。」
正犹豫时,却听外头雀儿敲门进来,拿着一小卷字条,也不管屋内几人,径直走向庄主夫人,递去。
简红樱握在掌心瞧了一眼,竟悲痛的哭了起来。
「风儿进宫为救公主受了重伤,我就这麽一个儿啊!有个三长两短该如何是好。」
屋内众人无不担忧起来,绿林山庄以後还得指望少庄主呢!
郭文晴更是跌坐在地上,眼底生出水来。
惜言觉在郭家身份尴尬,但此时却也觉着心脉揪痛了一下,那感觉就像是有人掐住她的心脏,所有的血液不得流淌,凝滞了那麽一瞬。
她不自觉抓起胸口的衣襟,无泪,却难受。
许晨光作为场外人,见事格外清明,思绪流转後开口:「庄主夫人勿忧,在下有一法,也许能让少庄主的事有所转圜。」
「大夫请说。」简红樱赶紧擦去泪珠。
「既是救了公主,圣上定会请宫中太医诊治,不会不管不顾,各位之所以这般担心,是因着不能知晓少庄主现下实际伤势究竟如何,便一心只往坏处想,但终究无助。在下的师父正好是宫中太医,这方面,在下可以帮衬一二。」
惜言一听,跑去桌前提笔,写了四字。
「我跟你走。」
跟着许大夫,便能得知郭少庄主的第一消息。
说不定…说不定还有机会随之进宫,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