挨骂是隔天晚上的事了。
那时我正在桌上写日记,把昨日所见所遇誊记下来,遵照医生的建议,或许对我的回忆有所帮助。
从母亲下班回家关门的砰然巨响,就听得出来她的情绪不对。她大步上楼,冲进房里时,我放下笔正好在椅子上回过身。
「你昨天去哪里呢?」她冲着我问,语气里压抑着情绪。
昨晚我匆匆进家门时,母亲并未为了我的晚归发怒,不料却是将脾气延续到了今晚。我在昨晚点燃了引信,到现在才引爆。
「我沿着步道去了後面的丘陵——」
话还没说完,母亲就插口打断:「邻居的张太太都跟我说了。」
「她说了什麽?」我一头雾水。
「她说她昨天晚上看到一个男生载你回来。」母亲极力亲描淡写,但发颤的语气隐隐流露出怒意。
我听见楼上房间有悄悄移动的脚步声,知道妹妹捕捉到了我们的对话,想凑到楼梯口听个清楚。
「那是因为——」
「我都没想到你居然会跑去跟男生鬼混!」
「我没有,那是——」我瞠目结舌,想出声抗议,却老是被母亲打断。
「你说你失忆,根本是骗人的吧!」她终於忍不住狂怒出声,「我看你本性难移,连到了这里,都要继续跟人搞七捻三!」
「我才没有——」
「你也不想想我替你操了那麽多心,你就是这样子给我回报的吗?你不要这麽自私好不好?」她吼道。
我闭上嘴不说话,反正也没有人要听。
「除了只会给我惹更多麻烦,你还有什麽用?」
房间里只剩下破碎的静默。母亲闭嘴瞪着我,胸膛急速起伏。
「……我惹了什麽麻烦?」过了好久,我开口问,那声音连我自己都觉得冷静得可怕。
「你惹了什麽自己清楚,还用别人说吗?」
「我是说我出意外之前。」
「什麽?」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一时反应不过来。
「我坠楼之前……失去记忆之前做了什麽?」我继续说,「我搞七捻三了吗?跟男生鬼混吗?所以才会因此和师长起冲突,负气跳楼吗?」
「你自己做的事,自己都忘记了吗?」我看着她脸色变化,我想她现在才想起我是真的失去记忆。
她一直假装我很正常,假装到连她也忘了。
「我都说了我不记得了,我是真的不记得了。」我进一步追问,「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到底惹了什麽麻烦?有那麽难以启齿的?」
她看着我的目光震惊呆滞,脸色难看,我知道她想开口继续怒骂,又怕把我从前做了什麽丑事揭露出来。
「……没什麽,你只要以後自己注意一点就好,你以後不准自己一个人随便乱跑!」她脸色发红,狼狈地丢下一句,接着转头大吼对门口,「何家蓁!」
停顿了半晌,妹妹慢吞吞地走下来,在一旁观戏就算了,我想她是绝不愿意卷入我们的纷争之中。「干嘛啦?」
「看着你姊姊,要是你不跟她出去,你就别让她出门。」
妹妹的脸色让我知道她一点也不乐意,她瞪了我一眼,在母亲的威势之下,只能不甘愿的应了声,「喔。」
冲突就这麽断然搁置,像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明知道那巨大的躯体总有一天会再也容纳不下内在的腐化,迟早会爆裂开来,我们却都袖手旁观、视而不见,睁眼而目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