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起手机，听说我的手机在我摔下楼时摔坏了，因此这支并不是我的。
贴着水钻的轻盈机身挂满了华丽沉重的串珠吊饰，上面还贴着我不知道是谁的姓名贴纸。我掀开机身，按下开机键，手机萤幕像素扩散着亮起，在短短的开机动画之後，出现在眼前的，是令人挫折的密码输入栏。
我试着键入我的生日，这支手机拒绝向我开启，并在萤幕上跳出警告，要是输入错误次数过多，手机便会直接锁死。我没辙了，只能暂且先将手机放回原本的箱子内，用拐杖一路把纸箱扫进床底。
房间清爽许多，然而积着灰的地板还是需要好好打扫一番才行。我不可能又拄着拐杖又挥动扫把，这项工作得交由妹妹来执行。正当我这麽想的时候，她就正好从房门外探了进来。
「你效率真快，已经都整理完了喔？」她用手肘打开电灯开关，电灯亮起来之後，我才发觉房间原来很暗。肆虐了一个下午的雨已经停了，只剩带着凉意的晚风，在越来越深夜幕下徐徐吹送进来。
她将抱在怀里的纸箱放在我床边地板上，「这里面是你的东西，我搞混了收到楼上去。」
从纸箱的开口，我可以见到一个写着南晴国中字样的白色书包，堆在一叠杂物上。我现在没了收拾的兴致，把纸箱盖好，推入床底，让它和同夥作伴。
「妈说要准备吃晚餐了，你想吃什麽口味？」她倚在门板上，眼神环视了房间一圈，又绕回到我身上。
「口味？」
「面啦！妈说她还没时间去买菜，今天晚餐她要去巷口面摊买面。」
「那……有牛肉面吗？」
妹妹回给我一个疑惑的眼神。「你不是不吃牛的吗？」
「是吗？」换我茫然地看着她发楞。
有记忆的是她，也理所当然可信，但为何我会记得牛肉吃起来是什麽味道？红烧、清炖、快炒、酱卤，风味各异，在我嘴里我如数家珍。
「对呀！我们小时候有一次去观光牧场玩，喂小牛吃草，当天你就宣布你再也不要吃牛肉了，而且一直持续到现在。妈还说还好那间牧场只有养牛，没有一并把鸡鸭猪羊一起养下去，不然你就要改吃素了。」
「可是我记得……我知道牛肉吃起的味道，我应该有吃过吧？」
「那有可能是更久以前吧？在你戒掉牛肉之前。你应该还有印象吧？」
「你忘了我不记得任何事了吗？」
一听到我这麽说，妹妹露出错愕的神情。
「对喔，我还想说你脑袋终於恢复正常了。」她说，「好吧，那你还要牛肉面吗？」
「……不用了，我要普通的汤面就好。」
得到了我的答案，她跑着下楼。
如果从前的我拒绝让牛肉入口，不管理由是不是只是出自於一个小女孩，对她所喂食过的动物产生了不公平的偏爱，现在的我理应遵照她的遗志，才是对她的尊重。
是的，在我的心里，从前的何语澄已经死了，她死在坠落的当下，记忆的消散便是她的死去。
从前隐隐约约察觉到的这幽微心思，如今在替她整理遗物的过程中，化为确切的证实。
看着她的书和笔记，我连一丝丝最细微的似曾相识也感觉不到。我无法相信是我这双手写下了那些整齐排列在格线上的小小字迹，尽管别人都说那就是你。
就像我照着镜子，脑中知道镜中影像是我的反射，我的心却偏执地认为，镜子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有另外一个我存在於彼处。
失去了记忆，我和她的断裂感非常巨大，我们分据峡谷两端，中间雾锁云埋，看不见桥，也没有路。
我虽然知道对岸有她，但就算大声呼唤，却只有阵阵回音传来。
只有等我想起来，我们才能建一道桥，我们才得以团聚，她才能死而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