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硬拉着那身上一片狼籍,神色狼狈的人,把他往外一扔,回到房内,能扫落的东西全都落在地上,手也多了几个伤痕,鲜血滴答滴答的滴在地上。
一样都是皇族,就他最窝囊,就因为是庶出,就活该被人欺压着?
乱了的房间,就跟他此刻的心情一样,什麽都不对,什麽都不该在眼前!
管家带着那人离去,回头看了那纷乱的房间一眼,悄声叹气,「委屈你了,有时候,不由人阿。」第一句是扎实的,後两句气有点飘了,像是在跟那人说着,又像是自言自语。
人是他带进来的,就合该活在他眼前,管家这麽想着,拿了药进了那人的房里,看着他身上的伤痕,在这地方待久了,心里也会莫名多几条伤痕,有的是人给的,有的是自己给的。
「爷生气的时候,能闪多远就闪多远,别老是不闪不躲的,弄的一身伤。」唠唠叨叨的,说给他听,也说给自己听。
用药水替那人卸下脸上的妆,「杜丽娘?」
见着那人点了头,管家念了段,「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轻轻浅浅的声音,带了丝伤怀。
「我也曾认识过个戏子,清廷禁女戏,在戏院里识得的,他扮的杜丽娘,比任何人都传神……」
拿着药酒在自己的手上搓热,在那人瘀青的手臂上按压着,由红转为略青的瘀血,痛的让那人不住的闪躲。
「你是我带进来的,我便会看住你,我这人,谁是主子,我就听他的话,其他人等,不理也罢,懂吗?」管家笑着说着,语气里像是叮咛,却又像是在告诉那人某些讯息。
那人呆版的脸不难看出困惑,却还是点了点头。
看着那人点了下头,管家才放下心里的一块石头。
有权,要什麽样的东西不都过来?世人的想法。却不见这些人的背後有着什麽样的心情。
发了什麽疯,带了这人回来,自己却给自己添了麻烦,遍体鳞伤,神情哀凄,瞧那人的眼神,混浊不明,只怕……
多年前,不也发生过一样的事?自己怎麽学不到教训呢?
一声呼唤,管家快步离去,在男人身旁,「爷,何事吩咐?」
「查到是谁放的消息了?」他问着。
管家恭谦地说着话,「是的,已经找到源头了,爷要知道吗?」
「不了,你尽快把事给解决,我不想再听到,下去吧!」手一挥,让他离去,看着管家离去的背影,想起捡到他时,狼狈不堪的样子。
一幌神,他不好男色,却要管家去找了人来,他爱听戏,便找了戏子,脸上的青红黄白黑,却比要真实相对的人更入心。
那人从小被卖到戏团,又被卖来这空有其表的人家……
明明身子老是发抖,却有着清澈的眸光,让人不知如何面对心里的污秽……
管家才出了门没多久,一妇人擦身而过,「站住,艳红姑娘,怎麽,不认得我了?」
妇人身子一僵,不敢回头。
管家回身站到她前方,「你难道不想见见他?一夜夫妻百日恩,当初他不计较你的出身娶了你为妻,你为了嫁给大富当妾,在他被师弟给毒坏嗓子潦倒之际,弃他而去,真的不想再见见他?」
「我话说到这里,倘若你想见他,到贝子府侧门找人通报见我,我会让你见他一见,至少,他想知道你过的好不好。」管家莞尔一笑,只是笑意不见眼底。
不知是害了人,还是救了人,管家不晓得。
*
他在府里晃着,一处白花满布,带点清香,就那麽站着了,动也不动的,这地方,他陌生,不常来,心里却轻松。
一人从屋子里出来,瘦弱的模样,看起来一身病骨,眼窝有点凹陷,眼眸子不知什麽时候开始带着混浊,精神不太好。
「你,叫啥名?怎麽在府里没见过?」身为府邸的主人,他问着话。
那人抬起头,看着略有距离的他,身子忍不住轻颤了下,「莫白,您……问管家。」有气无力的讲着话,已经废掉的嗓子发出的声音沙哑的吓人。
「过来。」他让莫白上前来,对莫白,他有点好奇,这人,还真不讨喜。
迟疑了会,莫白往前走了去,看着这人,他的主子,有着陌生,跟夜晚像恶鬼的人有着落差……
「来了多久?」他尽自问着话。
莫白想了会,「三个月。」小小声的回应着,气音大於实音。
「病了?」难得会问人的他,若有似无的问着。
莫白摇摇头,扯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像是自嘲,又像是困惑,「被弄坏的。」
好半响他没再问话,就让莫白站在他的面前。
「一样是兄弟,偏偏就是有人狠的下心,不觉得可恶吗?」
「不是一母所出的,就不是兄弟?」
「权,那麽重要?连已经放弃的人都不愿意放过,宁可把他认为有威胁的人们一个个的除掉,是他可悲还是我们可悲?」
第一次,他讲了那麽多话,尽管他认为眼前的人不讨喜,却是最没关系的人,畏畏缩缩的样子,带点困惑不明的神态,似乎是个可以不断倾诉的人,不自觉的,他把自己心里的话都讲了。
*
旦角,扮的人不同,神态也不同。
虞姬,虞姬,奈若何?
温柔的抚着身下瘦弱的身躯,迷蒙的醉眼,若有似无的气息,他感觉到自己似乎也成了那不遇的霸王……
第一回,他让这男人留在他身边过了一夜,紧搂着那人,他觉得自己怯懦、胆寒,对这人世间的一切有着困惑不解,怀里有人时,心里的一切似乎都放下了。
天还没亮,自家爷仍熟睡着,管家让莫白快快离开房内,一如往常的拿着药给他,这次的伤少了点,可算是没有。
「没伤就好。」管家说着,拿着卸脸的药水在布上倒了些,轻手轻脚的替莫白卸妆。
「她要见你。」管家又说了句。
愣愣的看着管家,垂下了眼眸,「是吗?」
「嗯。」
让他换下衣裳时,意外的瞥到莫白胸前的玉,「这玉,打哪来的?」管家漫不经心的问着。
想了会,「昨夜,爷给我的。」
管家想了会,「戴着,就别拿下了。」
安排莫白与那女人见面,已是过了颇长一日子後,管家领着艳红进门,一路上不让人见着,那日已是日落,爷去办点事,剩管家看着一屋子的人。
一整夜的时间,他们讲了多久,管家便在外头站了多久,倘若问他为何站在那儿,只怕连他自己也答不出,那细碎的白花,在夜晚里,美的惊人……
一早,管家送离了那女人,莫白看来精神大好,也许是心里的节解开了,少了放在心里的石头。
若说扮过的那麽多旦角里头,莫白最喜欢的是哪个,他会说是虞姬,一个备受宠爱,待在自己爱的人的身旁,一天天的伴着他。
过了两日,爷让他恃寝,扮着虞姬时,那日的爷总是特别温柔。
爷儿长的俊,情事中低低柔柔的字句,像刻版似的刻在心里头,身体上的愉悦,让他有点沉沦,有时会期待着……
长了点茧的手在那人身上游走着,迷蒙的神色,不自觉的温柔,轻吻着他的耳际,感觉到那人的轻颤,顺着耳廓轻舔,眼眶周围有些泛红……
她又来见他了,这次带了一张纸,原本管家不想再让她进门,总觉得有事快要发生……莫白说想见她,於是管家让他见她。
*
隔日,主子带着管家离去,要去办些事,平日,总会留下管家,偏偏这事需要管家帮忙。
再回到府里,已是深夜,安排爷睡下後,管家拿着灯火在府里幽幽晃晃的走着,来到白花满布的小屋旁,一点声息也没,比往日早了两刻钟熄灯,心里鼓动着,管家伊呀的推了门……
爷坐在厅堂上,半闭着眼,「他叫什麽名儿?」
管家低头,「莫白。」
爷闭上了眼,「是吗……」
几日後的清晨时分,郊区外的一片空地,独独立着一座坟,上头刻着名,莫白。
微微的细雨飘着,管家撑着伞,挡在爷的上头。
「莫白、莫白,这名儿听起来就不好,老祖宗有着一句话,不就叫含冤莫白吗?」细细的声音,呢喃似的话语。
「下辈子,叫沉冤吧……」
偌大的府邸,空着心的人们……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