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堂课。
苏老师首先请出输最多轮的顾盼晴上台,然後让她自己抽一支签,再请被抽中的小朋友出题。
才面临第一题,顾盼晴就无法招架。
十九号。
看似很好心让她自己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
可眼睁睁看着「十九号」站起时,顾盼晴当下还是想把自己的手剁掉。
因、为──
当她选了真心话,十九号就问,在场有没有哪一个男生是她喜欢的。
当她改了大冒险,十九号就说,请她来亲他一下。
顾盼晴站在讲台上,皱着眉,进退两难。
整个班级鸦雀无声。
讲台上那人面色铁青。
尽管知道窗边那人不会搭理,她还是朝他望了一眼,却发现对方视线难得离开书本,与她对视。阳光透过飘扬的绿色窗帘映入眼帘,耀得那人向来清冷的目光柔和许多。
明暗转瞬间,两道视线再次交集。
那是难以描摹的两种情绪交错。
两种、无法言喻的孤寂。
良久,十九号又「很好心」补了一句:「如果两个你都不敢,那就承认一句、」他露出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你是胆小鬼。」
可恶。
嚣张到很欠揍啊。
然而,站在讲台上的顾盼晴当时只听见两组关键字:一是「不敢」,二是「胆小鬼」。
她眯眼,阳光折射过玻璃,软绵绵散在长睫上,她朝十九号的方向,迈开最艰难的第一步。
不敢?
第二步以後畅行无阻,小小身影很快就来到十九号身旁,身高虽然相等,可气势却如虹。反观十九号,却显得心虚许多,一双眼左转右看,就是始终也没有朝站在左侧的人望去。
顾盼晴杀气腾腾拽起他左手,这才逼得十九号不得不与她对上视线。
胆小鬼?
一片白云被风吹过,小小教室内一明一暗。
众小朋友屏息。
唐文哲瞬息万变的眼光回到书本。
就好像、已经明白剧情发展,不再好奇。
闷风拂过,略带褐色的头发在阳光折射下变得毛茸茸,十九号吞了口口水,忽然有种跌进自己挖的坑,最後还被埋起来的错觉。
怔怔看着自己手臂被抬起,被吻上,然後、众人瞠目──
一抹绦红滑落。
十九号整整过了三秒才回神,猛一甩开顾盼晴,两排牙印已然狠狠烙在左手腕,和着鲜血烫涌。
这下口可不轻呐。
痛!
痛死了!
然而,当十九号恶狠狠瞪向顾盼晴,却发现对方也面无表情回瞪他时,顿时什麽反驳都说不出口。
她当时神情,就如同腕上牙印,在他脑海铭下深刻烙痕,流连岁月不返。
那一天的最後,游戏连开始都一波三折,也理所当然没有完成。沈敬阳被送进保健室,下午之後又请了连续好几天的假。而咬伤人的顾盼晴尽管面对再多指责,也不曾对他说过一句、对不起。
若说改变最多的,大概就是三年孝班的气氛,从原本剑拔弩张每个人都想当头,到事件之後,已然平缓许多。
这件事在风平浪静的乡间国小甚嚣一时,顾盼晴的行为在众家长间传开,纷纷要自己小孩离她远点。有一段时间,她彷佛又回到幼儿园,那总是形单影只的渺小画框里。
又或者,这才是她最原本的模样。
一瞬间,顾盼晴身边的「手下」全都走散,她身边环绕的,好像又只剩下永无止尽的孤独,还有永远让人看不清的浓雾弥漫。
就好似某个寒冷冬夜,唐文哲在医院里初见她时的模样。
顾盼晴表面上安然无恙,而实际上也确实安然无恙。
反正,她本来也该就是这样。
安静又遥远。
可能、也许她也根本不明白,「寂寞」这个词究竟是何意义。
然後,无奇的日子一天又一天,顾盼晴也不再去在意自己身边有没有「手下」,也许是生来冷漠,又或是习惯冷漠,在这样独来独往的环境里,她却也没有动过半点要离开念头,一丝一毫都没有。
这就是顾家势力,对外,她可以不必理会闲言、还有驱逐;对内,亦能忠於自己内心,无比坚毅、还有倔强。
因此,她照样可以为所欲为。
顾盼晴很执拗,眼底始终盛满一人,而那人彷佛也无视外界纷扰,始终沉静如昔。
对於起初究竟怀抱着什麽心情对唐文哲穷追不舍,顾盼晴好像已经记不清,又或者根本没弄懂。
但後来的她发现,原来他们是那麽相像,却又在某些方面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而她追随的,不过就是自己的倒影罢了。
被孤寂、冷漠、冰寒围绕,让人看不清、摸不着的,倒影。
就这样,时光荏苒,三年级、四年级。
两年、晃眼就过。
唐文哲没什麽改变,还是一个人看书、写字、安静做着自己的事。也正因如此,才让当年的顾盼晴发现,原来他们之间的差距,是相隔整整几乎一个班级的首末名次。於是,她用了两年时间,几乎将所有心思都放在课业,当然偶尔剩下的时间,她还是都拿来关注唐文哲了。
国、英、数、自、社,除了数学稍弱,顾盼晴无一不能,成绩的进步也是一条稳定的成长线,原本在末五名打转的人,现在已经可以在前五名间游走。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鼓舞。
一种让她可以更靠近唐文哲的鼓舞。
而五年级的分班,对顾盼晴来说更是一个转折。
接下来的这两年,她彷佛得到了一切、又彷佛失去一切。
然而每一次的绝境,她都没想过要闪躲。
面对风暴,即使不能屹立不摇,却也能倒了再站起,因为她知道,如果没有自己站起的能耐,可能、就永远不会有人拉她一把了。比如後庭院小池塘里的金鱼,如果没有人愿意拉牠们一把,那牠们可能也要永远被困在小池塘里了。
而她既然有独自撑起自己的本事,又为什麽需要指望其他人?
『小金鱼被困在这麽小的池塘里,会快乐吗?』
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原来当初纪爷爷对这个问题的沉默,并不是不想搭理她,而是这个问题根本没有答案。
我们谁也不是那条金鱼,於是谁也没有办法替牠回答。
可是,我们谁也都像那条金鱼,被困在这漫长岁月的小池塘中。
快乐吗?
还是要凭藉自己去寻找答案,谁也终究无法替谁回答。
这是、顾盼晴在接下来的两年岁月,学到最重要的一件事。
她终於能够清楚明白告诉自己,原来这是快乐、原来这就是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