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是平安夜。
韩翊怡独自在家里喝闷酒。
----韩翊怡和女友莎拉关系不太好，之前闹了一点小意见，莎拉竟然就在这大时大节失踪了。
韩翊怡只觉家里空洞洞的，很冷，很不舒服。她很想要一个软绵绵暖呼呼的怀抱，伴她入眠。
她一时酒意上涌，在同志讨论区发了一则帖子----「想找一个人，让我抱着睡，不要性，也不要爱，有人愿意吗？」
这帖子引起很大回响。有人骂她自私，也有人赞她直接，但更多的是露骨的挑逗。
正当韩翊怡想放弃，收到一个私讯:「大头，我是小宝，我愿意。」
韩翊怡回覆：「我要的是床伴，不是性伴，更不要恋人，你确定吗？」
「确定。」对方回答：「我会先洗澡才过来。」
韩翊怡笑得落泪，她把地址输入电脑，按了「发送」键。
三十分钟後，韩翊怡隐隐约约听见门铃响。
她一跌一碰地走去门口，连防盗眼也不看，便打开大门----一个背着行山背囊的年轻女郎站在这里，微笑说：「大头吗？你好，我是你的床伴小宝，真名是苏海晨。」
韩翊怡打量着眼前人，她身段不高，有点胖，短发圆脸小眼睛，皮肤倒是白嫩，而且笑容热煦，叫人心里禁不住喜欢。
韩翊怡的声音微微沙哑：「请进来。」
苏海晨在玄关脱掉鞋子，换上韩翊怡递过来的布拖鞋，把背囊安放在客厅。
「你要喝点酒吗？」韩翊怡低声问。
「不了，谢谢。看来你也喝得不少，不如早点休息吧！」苏海晨爽朗地说：「请问浴室在哪里？」
「那边。」韩翊怡指指右手边第一个房间。
苏海晨解释：「我已洗头、洗澡和刷牙，但担心你不喜欢我家洗头水沐浴露牙膏的味道，所以我打算重做一遍----这样给你抱着睡，你也会安心一点。」
韩翊怡怔怔地看着她。
苏海晨说：「我只需要十五分钟，你可以在床上等我。」
这话听来忒露骨。
----到了这时候，韩翊怡才惊觉自己居然这麽大胆，胡乱把陌生人迎入家里，要是对方不安好心，自己可真是求救无门。
虽然苏海晨看起来不像坏人。但韩翊怡回心一想，坏人可不会在额头凿字----怎麽办？要是她强迫自己，自己是乖乖顺从还是竭力反抗？
韩翊怡只好安慰自己，苏海晨还不太讨人厌，要真是迫於无奈，就当自己一时喝迷糊罢了。
韩翊怡把酒杯里余下的酒乾掉，回房等她。
不一会，苏海晨穿着大口仔卡通睡衣出现，配着阳光笑容，说：「事先声明，我一直独居，也不知道自己睡觉时有没有鼻鼾声，如有，你便弄醒我吧！」
韩翊怡想了一下：「你有没有床气？给人吵醒会不会骂人打人？」
「应该没有吧！」苏海晨揉揉前额：「一直只有闹钟唤醒我，我从没有把它砸坏。」
韩翊怡轻轻掀开被子。
苏海晨也不客气，躺到床上。
床很大，两人中间可以横放一个枕头。
苏海晨侧着头看看韩翊怡。
韩翊怡咬着唇，慢慢挪过去，两副柔躯偎贴在一起，气息相传。
接下来，韩翊怡的手脚不知往哪里放才好。
「你想抱着我麽？还是让我抱着你？」韩翊怡听到苏海晨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韩翊怡有点迟疑。
「让我们来试试哪一种姿势比较舒服。」
苏海晨平躺，韩翊怡伸手搂着她的腰，把脸埋在她的颈窝。苏海晨收紧臂弯，把她圈在怀内。这姿势让韩翊怡可以好好躲在苏海晨的臂弯里，感受着她平缓有力的心跳。
然後，苏海晨放开韩翊怡，侧着身，把自己整个人蜷缩起来。韩翊怡会意，把她拥入怀里----这样抱起来很舒服，暖暖的软软的，像个大大的揽枕。
再来，姿势互换，苏海晨反过来严严密密地环抱着韩翊怡。韩翊怡的背部感受到对方的柔软和温暖，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备受痛爱的小婴儿，这感觉叫人沉沦。
「你喜欢哪一种？」苏海晨问。
韩翊怡不出声----不管是那一种姿势，自己也觉得很好，因为一个人睡，实在是太冷了。
苏海晨像是明白韩翊怡心里想什麽，她轻轻扳转韩翊怡的身体，搂抱着，用被子把两个人盖好，再把一个吻印在韩翊怡的前额。
韩翊怡心里噗噗乱跳，以为她会再进一步，却只听到她说：「晚安。」
不能否认，韩翊怡居然有点失落，她想不到自己对苏海晨没什麽吸引力，完全引不起她的遐想。
----难道这就是自己不受莎拉宠爱的原因？
韩翊怡还在胡思乱想，苏海晨却已发出浅浅的鼻息。
身旁睡了个完全陌生的陌生人，韩翊怡还以为自己根本不可能睡得着，但听着对方的一呼一吸，心里踏实，居然在不知不觉间也坠入梦乡了。
第二天，韩翊怡睁开眼睛，身边已没有苏海晨的身影，被窝里却还有她留下来的温度。
韩翊怡来到厨房，看到苏海晨为她准备的早餐，还看见咖啡杯旁的大型记事贴----一个肖似苏海晨的大头卡通公仔盘膝坐在床上，露出彷如白兔的大板牙：「我的床上表现还令你满意吧？」
韩翊怡低声笑，顺手把它贴在雪柜上。
过了几天，莎拉跟韩翊怡道歉，两人和好，到韩翊怡家里吃烛光晚餐。
莎拉走进厨房，看到那记事贴，呆住----她想不到韩翊怡会有别人，而且还这麽明目张胆。
这时候，韩翊怡也来到厨房，顺着莎拉的目光看，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这是谁？你的新欢？」莎拉的声音很平静。
韩翊怡慌忙解释：「不是你所想的，我们什麽也没有做过。」
「即使做过什麽，我也不会介意。」莎拉淡淡地说。
「我和别人……」韩翊怡心里一冷：「你真的不介意吗？」
莎拉说：「你有交朋友的自由，我绝对不会干涉。」
突然间，韩翊怡感到心灰意冷。
----不介意、不干涉、不上心，可有可无……
「当然，我是爱你的。」聪明的莎拉马上觉察到她的失落。
「你真的爱我麽？」
莎拉低声说：「我爱你，但你应该知道，我还没有玩够，不会定下心来。」
「你什麽时候才肯修心养性？」
「我自己也不知道，许是一年，许是一世，谁也说不准！」
「我明白了。」韩翊怡吸吸鼻子：「那我们分手吧！」
「你确定？」莎拉问：「还是把事情缓一缓？」
「既然没有结果，我不想再拖下去了。」韩翊怡轻声说：「谢谢你曾经给我这麽美好的时光。」
「那好吧！」莎拉很有风度：「你要是改变主意，欢迎随时找我。」
韩翊怡和莎拉走了差不多两年，现在分手了，虽是由韩翊怡自己提出，也难免心里郁闷难过。
晚上两时许，韩翊怡还是眼睁睁听着时钟滴答滴答的响。在心头隐隐约约浮现的，却不是莎拉，反而是苏海晨那胖嘟嘟的孩子脸。
一想起她的怀抱，韩翊怡便禁不住心里温暖起来。
韩翊怡忍不住打开电脑，进入讨论区，看见苏海晨在线。
韩翊怡的内心还在挣扎不已，却收到她的私讯----「嗨！还没睡麽？」
「睡不着。」
「想念我了？」
韩翊怡不回应。
一分钟後，传来对方的信息：「要我过来麽？」
韩翊怡还是不回应。
信息再传来：「给我二十分钟。」
才过了十五分钟多一点，门铃响起，韩翊怡跑去开门。
----还是那个大背囊，那张笑脸。
韩翊怡轻声说：「谢谢你来。」
苏海晨的笑容犹如孩童，说话却直白大胆：「我喜欢搂着你睡。」
韩翊怡轻咬嘴唇：「你要洗澡吗？我给你拿新毛巾。」
「不用了。」苏海晨眨眨眼：「那天回去後，我便把家里的洗头水沐浴露牙膏等全换成你用的牌子。」
韩翊怡一怔，心里第一刻涌起的不是感动，而是惊惶----她并没有打算和她发展感情，她只想要一个纯粹的暖床。
「你放心。」苏海晨似猜到韩翊怡在想什麽：「我只是觉得那些牌子比较好用罢了。」
韩翊怡有点怀疑这话的真确性，但也没办法去证实什麽。
两人躺在床上，轻轻搂抱在一起。
韩翊怡的鼻子轻蹭在苏海晨的颈窝，嗅到自己熟悉的味道，心里渐渐安稳下来。
才一会，韩翊怡便安然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醒来，韩翊怡只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像是重新活过来。
韩翊怡暗示苏海晨搬过来和她同住。
像蚂蚁搬家，苏海晨今天搬一点，明天又搬一点，把衣饰用品慢慢移至韩翊怡家里。
苏海晨很贤慧，包办了家里一切杂务，还煲得一手好汤，烧得两道小菜。
她俩夜夜相拥而眠，却从没做过任何出格的举动。
她们不谈情不说爱，却带着默契，有点像老夫老妻似的温馨。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顺心。
韩翊怡很依赖苏海晨，却对她漠不关心，从没有主动过问她的背景工作兴趣嗜好等。
那天，韩翊怡听公司的同事说，邻街新开了一间咖啡店，咖啡很香，女店员的笑容很可爱。
韩翊怡最喜欢喝咖啡，便趁下午茶时间去转转。一推门，便看见苏海晨站在吧台调咖啡。
韩翊怡的脸色登时变了。
苏海晨一眼瞥见韩翊怡，也很意外，笑得眯起了眼睛，但当她看到韩翊怡的冷脸，便知晓她的心思。
苏海晨轻轻说声对不起，便退回厨房，换了另一位店员来招呼韩翊怡。
韩翊怡胡乱点了杯外卖咖啡，便付款离去。
到了晚上，苏海晨跟韩翊怡说：「我申请调到别的分店了，你不用怕见着我觉得尴尬。」
韩翊怡有点羞愧：「我不是这意思。」
「在那家店工作还不是一样？最重要是不能让你觉得心里不舒服。」
「你可以不这麽善解人意麽？」
苏海晨笑：「你要是想多见我一些，我便调回去。」
「这……当然不用了。」
虽说是松一口气，其实，韩翊怡心里还是很郁闷。她看见苏海晨衣饰平凡，也隐约猜到她家境普通，却想不到她是一个咖啡店员。
作为韩翊怡的床伴，苏海晨是胜任有余了。但要是说到再进一步，她便不得不详加考虑。
韩翊怡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初生之犊，她很现实，好听的说是「实在」，不好听的是「势利」----找终身伴侣当然要门当户对，她堂堂一个执业会计师，难道要配个咖啡店员？
接下来，事情更是完全出乎韩翊怡的意料。
莎拉重新追求她了。
----莎拉说忘不了韩翊怡，愿意为她放弃其他女人，两人以结婚作前提重新开始。
韩翊怡比较着莎拉和苏海晨----苏海晨外表平凡，家境平凡，工作也平凡，怎麽比得过才貌双全，职业是医生的莎拉？
摆在韩翊怡面前的，根本不是选择题。
但若要韩翊怡亲口请苏海晨离开，她却怎样也开不了口----只能让苏海晨自己知难而退。
韩翊怡开始藉口应酬多，不回家吃晚饭。她还说工作忙，要开夜车，宁愿留在书房睡觉。
苏海晨不以为意，每日给她炖汤补身。
这夜，韩翊怡半夜回到家，看见苏海晨正在沙发上打盹。
她凑上前，仔细看着苏海晨的孩子脸，心里软软的，酸酸的，麻麻的。
----这孩子，还是什麽也不知道吧？
苏海晨睁开惺忪睡眼，看见韩翊怡，温婉地笑:「回来了？我煲了花胶川贝雪梨乌鸡汤，很滋补的。」
韩翊怡低声吼叫：「叫你不要等门，你偏要，你是存心要我内疚吧？」
苏海晨呐呐解释：「我没有等你，我追看电视节目，太累了，才盹着。」
「总之，你该吃的时候吃，该睡的时候睡，不要管我，不要给我压力。」
「知……知道了。」苏海晨垂下头，却又马上抬起头，怯怯地问：「那你喝不喝汤？」
韩翊怡瞪了她一眼，自行回房沐浴。
情人节，莎拉邀请韩翊怡到家里吃晚餐。
红酒、牛扒、玫瑰花、钻戒，一应俱全。
两人跳舞、拥抱，接吻，亲热，驾轻就熟。
正在要紧关头，韩翊怡的脑海突然飘过苏海晨的脸容。她慌乱起来，手脚发僵。
莎拉马上觉察到她的异样。「什麽事？」
「……我头痛。」
「要吃药麽？」
「不用了，让我歇一歇。」
「那我们睡觉吧！」莎拉把灯关掉，躺在一旁，不久便睡熟。
许是这床太软，许是莎拉的鼻鼾声有点吵，总之韩翊怡就是浑身不自在。
----韩翊怡不愿承认，却不能不承认，自己早已习惯了苏海晨的气息，换了别人，她根本不能入睡。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韩翊怡便急急离去。
韩翊怡回到家，看见苏海晨正端坐在客厅里。
韩翊怡有点心虚，连招呼也不敢打，便想逃回房，但苏海晨叫住了她。
「什麽事？」
「我把东西收拾好了，这是门匙，还给你。」苏海晨平静地说。
「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想我应该搬走了。」
「为什麽？你生什麽气？」
----这本来就是韩翊怡想要的结果，但事到临头，她却惊惶失措起来。
「我没有生气，我也没有这个资格。」
韩翊怡的声音带着苦恼：「是的，我和女友复合了，但这不代表什麽。」
苏海晨牵牵嘴角：「那代表你不再需要我了。」
「你和她可以同时留在我身边，根本没冲突。」韩翊怡说：「莎拉很大方，她不会介意。」
苏海晨咬着唇：「这真是难得！」
「你留下来，我不会亏待你。」韩翊怡攥着衣角：「你把工作辞掉，读书也好，做少奶奶也好，总之我保证你衣食无忧。」
苏海晨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
韩翊怡心里着急，她一步踏前，抓着苏海晨的手臂：「好了，你要怎样才肯留下来？」
「我要的，你给不了。」
「你说。」
「你心里明白。」
「我们不是一早便说好了？我们之间不要性，也不要爱。」
「对不起，我知道是我贪心了。」
「要是你想跟我上床，那便……」
苏海晨脸色一变：「请你不要侮辱我！」
「那你到底想怎样？」韩翊怡狠声说：「你乱找借口，是你玩厌了吧？」
苏海晨紧抿着嘴，不再出声。
韩翊怡用力摔开她的手：「你要走便走，别指望我会求你！」
苏海晨默默背起大背囊，拉过行李箱，打开大门离去。
韩翊怡握着拳头，看着苏海晨的背影消失。
才一个星期，韩翊怡便发现了一个可怕的事实----没有苏海晨的房子，根本不成家；没有苏海晨的睡床，和钉床没分别。
韩翊怡完全不明白为什麽日子会变得这样难过，一颗心总是茫茫无绪，惶惶不定。
韩翊怡跑去找莎拉，躺在她的床上，让她紧紧拥抱自己。莎拉的怀抱也柔软、温暖和芳香，却始终也不能让韩翊怡静下心来。
韩翊怡的脑海里，一点一滴，全是苏海晨的好。
韩翊怡终於投降了。
到了这时候，韩翊怡才惊觉，自己对苏海晨根本完全不了解，她不知道她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她唯一所知的，只有她的电话号码。
韩翊怡没日没夜地轰炸着苏海晨的电话，她完全没有回覆。
韩翊怡跑去咖啡店，向店员打听苏海晨的消息，她们都说不知道。
终於，韩翊怡在讨论区发了帖子：「想找一个人，让我好好爱着----小宝，你还愿意吗？」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电脑右上角显示有一个私讯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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