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他真的会乖乖睡客房吗？
他绕去客房把枕头棉被都移过来，在我床边打地铺。
「第一个说你丑的人是谁？」他问。
「邻居开玩笑说的。」我说。
「几岁？」
「小学生吧。」
「我小学是风云人物。」他语带骄傲。
「看得出来。」
「风云人物爱上丑同学，就一定是同情吗？」
「我哪知道？」
「不然你为什麽觉得我上岸之後，会舍弃浮木？」
「……那是人性，脆弱的时候本来就容易误解许多感情。」
「你误解过？」
「嗯。」
「不会是暗恋什麽风云人物学长吧？」
「不行吗？」
「学长有我以前帅吗？」
「没有，你比这个干嘛？重要吗？」
「你不懂，男人才懂。」他爬起来靠在床缘追问：「结果呢？学长有喜欢你吗？你为什麽喜欢学长？」
「因为他有正义感，在大家嘲讽我的时候，只有他出声严肃地制止，所有人都乖乖听话不再笑我，少女心以为这样的男人是因为看见我的好，结果……」
「他只是同情你，英雄主义作祟，只要是女的陷入危机、被人欺负，他都想救？」他接话的版本针针见血，有够无情。
「差不多啦……」我轻叹一声，又说：「也是自从那次之後我就看淡恋爱这回事了，自己不恋爱，倒是开始研究别人的恋爱为什麽失败。」
「结果呢？」
「结果长的漂亮还是会被劈腿，长的帅的还是会被抛弃，美帅组合也会吵架吵到互殴，然後来诊所找我处理脸上的疤痕……所以一个人能不能获得幸福，跟脸长什麽样子没有绝对关系，但长什麽样子跟心理状态有莫大关联。」
「我知道，你说过自卑的人会掩饰真实的自己、伪装成自己羡慕的人嘛！」
「对。」
「但是我没看见你伪装，是因为你一点也不喜欢我吗？我承认我现在看起来很脆弱，但这只是过渡期，虽然这些话未来才能验证，现在说再多也只是空口无凭。」他长叹一声，躺回地舖。
「那你就试试看吧？等你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当视野又像从前那样广阔，看你还能不能记得我的存在？我也很好奇……」
他没回话，我探头一看他已经背对着我。
大概睡了吧？
睡了也好。
－
「我在朋友家过得很好，你们不用担心，只是关於未来，我还需要很多时间思考，希望有机会能再跟各位见面。」昨晚我在倪克的粉专和微博发了这条讯息，今天就印在报纸上了。
看着自己发的讯息出现在报纸上，那种微妙的感觉难以言喻。
早上我出门的时候，倪克还在地上睡，我不知道他还会在我家住多久，大概要等到和他有关的新闻不再高频率播送的时候吧。
工作的时候，我猜想倪克也在忙着为自己规画未来，因为他传讯息来说要跟我借笔电，肯定不是为了看他以前的影视作品，也不是为了看最近与他有关的新闻。
不过他神神秘秘，我也懒得追问。
这天，大约三年前的案例F，踏着高跟鞋、拿着一盒喜饼来找我。
F本来是个男人，不过只要他不说没人会知道，他留着长发，穿着素雅的洋装，气质比我这个女人更要有女人味。
三年前他下定决心变性，那时我还在医院工作，第一次参与这种大规模、高难度的手术，那时F的出现让我感到十分震撼。
若说有人因为觉得自己长得丑就感到痛苦，那这些觉得自己生错性别的人该怎麽办呢？突然我觉得自己长得丑也没必要那麽痛苦，变美跟变性比起，不过是小巫见大巫。
躺在手术台上的F，清楚自己的选择即将让他死一回，并且不是百分百机率能够顺利重生，但他义无反顾，下半辈子他就要以女人的身分活着，否则就等於白活一回。
这份执着和勇气使我敬佩不已，至少我自己是很怕痛的，否则也不会连小脸针都不想往自己脸上打，宁可成为操纵别人美丑的医师。
F的个性可以说比我还像贤妻良母，当他手术成功，我不禁为他高兴，但我却不敢想像他未来遇到真爱的机率，像我这种长得丑的就很难遇到真爱了，何况是跨性别的F。
直到今天才知道，原来是我小看真爱。
F後来遇到一个懂得欣赏他的男人，他笑说这个人就是他上辈子遗失的灵魂伴侣，从相见的第一个眼神交集，他就知道这个男人值得他坦承一切。
「哪来的预感？」我不禁好奇那种命定的预感源自何处。
「不知道，就是看着他，你就会想要毫无隐藏地向他坦承，心里有个预感，知道他不会像别人一样，用偏见看你。」
「事实证明你对了？」
「嗯，谢谢你，当年的医师我一个个回去谢过，才知道你离开医院。」
「我换到这里工作，只是好奇走进医美诊所的人都是什麽想法，因为我也曾经想走进来。」我笑了笑解释。
「我以男人的眼光和女人的心态来看，你很美，尤其是眼睛，彷佛能看见你清澈的灵魂。」他微笑诚恳。
而我猜想……眼里充满爱的人，看什麽都会觉得美吧。
送走F，我不住揣测倪克看到喜饼会是什麽反应？想着想着，F的话伴随某个画面，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我想起倪克近在咫尺的双眼，那一对浅褐偏绿的瞳孔，毫不避讳地探进我心里，想找寻他要的答案。
起初我不知道他要什麽答案，但F的话让我有了一点头绪……
「心里有个预感，知道他不会像别人一样，用偏见看你。」
在他眼里的我，是这样看他的吗？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对我的喜欢……就不是同情了吧。
就算是从前的倪克，也一直期待有个人能用不带偏见的眼光，看待身为巨星的他，所以他才会说：「遇到你，我才知道为什麽以前的日子那麽寂寞。」
是否被一群人簇拥的巨星，依然寂寞，甚至比常人更加寂寞？
下班前，手机来了讯息……
「李医师你怎麽脸色不太好？怎麽了？上次买的股票跌了？」护理师小惠正好经过，弯身关切我的脸色。
「没事……呵呵。」我扬笑掩饰错愕，低头冷冷看着那封突然窜出的讯息。
「去我家帮我拿几件内裤。」
「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得寸进尺了！」我咬牙心想。
不过能怎麽办呢？
我也只能照做，去他家拿总比去帮他买新的方便……光想就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