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文蕾的病历里有忧郁症纪录。
那是发生在她高中时期,也就是媒体无意间做了一个专题报导,追踪长大後的童星长什麽样子,她的照片在一夕间成为同学津津乐道的新闻篇章,连远在别栋的学生都特地路过来看「长歪的女童星」。
十七岁,她对未来有无数美好憧憬,也会恋慕美好的人事物。
当时她喜欢话剧社的学长,那位学长总是演出话剧男主角,喜欢他的人自然不少,她不求自己被他看见,但却没想过自己会变成被他们冷嘲热讽的对象……
『她就是那个童星欸!』
『我没看过那个连续剧。』
『现在还不是这样而已,没什麽了不起啊!』
无心的谈论,瓦解少女对人性和未来的憧憬。
可怕的是,她知道这些同学对她明明没有什麽暴力的霸凌举止,她却真真切切患了忧郁症,确诊之後她反而气自己的脆弱不堪,从没意识到真正可怕的是无关紧要的言语霸凌,是那一句句没有自觉的玩笑话、渲染媒体的讽刺当茶余饭後,才让她在花样年华的岁月,被忧郁症缠身。
快乐离她很远,悲伤无时无刻牵动她的思绪,她想过无数次自暴自弃,别人安慰她:「风头一过就销声匿迹了,不需要在意新闻报导!」这种话却更显得是嘲笑她太脆弱、太小气,不该计较。
午夜梦回,陌生人的嘲笑声、议论声在她耳边响起,挥之不去,她睁开眼不敢再闭上眼,最後医生又加开一剂安眠药给她,让她在昏睡中渡过深沉的夜。
日复一日,每个人若无其事的目光对她而言都是可怕的压力。
人们早就忘记当时因为一篇新闻对她说过的玩笑话,她却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些陌生人突如其来对她的否定。
最後她为了不让父母伤心,决定努力坚强,决定改变自己。
完美吧!
完美到别人无法批评吧!
她这麽想着,并且仔细地计画着。
尔後,终於来到我的面前,将我看成她生命中唯一的希望。
她渴望蜕变,蜕变成更强大的自己。
她有信心找回童年的自己,曾在萤幕前成功,也再萤幕前失败过,未来她想再试一次,这次她有信心获得完美的成功……
十年之内,她也真成为零负评女星。
直到此刻,她又亲眼见证自己的过去,先被信任的人揭发,再被陌生人的一言一语瓦解殆尽。相信她的人开始质疑,喜欢她的人开始憎恨,不认识她的人开始批评……。
她像是被人挂在酒吧里的圆靶,只能沉默接受一箭又一箭射向自己,听着残酷的笑闹声,成为别人的娱乐项目,当夜深人静拔下那些箭,伤痕累累也不会有人同情,那是玩物的命运,直到再也派不用场,就会被人无情替换。
「演员,在观众眼里,终究只是玩物而已。」她在黑暗的房里,笑着,指尖滑过一则又一则留言,泪水在没人看见的角落,无法遏止地落下。
沉默的悲鸣,直至晨曦。
-
另一个黑暗的房里。
王世仰同样滑过一则又一则留言,他深深忏悔但却无计可施。
看着从出道就比谁都认真的女演员,被他丢出演艺生涯里第一个负评,从此「文蕾」曾代表的一切都被他亲手摧毁。
上司给他加薪,给他称赞,说他做的好!继续保持就能升官了。
他看着老板的笑容,只觉得自己是把灵魂卖给了撒旦,内心充满负罪感,不知道该拿什麽来赔?连道歉都显得虚伪。
他还是战战兢兢拨了一通电话过去,并不奢望她接起……
「喂?」他听见接通,急着应答。
「你终於要给我一个解释了吗?」那人冷冽的语气,彷佛能从话筒中感受到她心寒至极。
「对不起……」道歉声後,一片寂静。
没有人先开口说下一句,亦或两人都发现外界早已一团混乱,根本不是他俩能挽回的境地。
过了好一阵子,文蕾才又若无其事地开口。
「电影首映你会去吗?」
「会。」
「如果当天出事,那就是我最後一次出现在人前了……之後不知道会消失多久,可能就永远从萤光幕上消失了吧,毕竟演艺圈美女如云,能替代我的人太多了。可是啊……我却想不到副业该做什麽才好?」文蕾用平静到有点诡异的语气,说着自己雾蒙蒙的未来。
她没有一丝责怪,寒意却从话声渗透到王世仰心底。
「我能为你做什麽?」他蹙紧了眉,她当然没看见。
「你就继续被我的不原谅折磨就好,什麽都不用做,反正也没用。」在他回话之前,她依旧平静地说着本该惊慌的话:「啊,手机没电了。」随後连再见也没讲就结束通话。
文蕾将尚有一半电量的手机关机,倒回床上继续在黑暗中叹息。
谁都没想到,所谓命运,会看在她对人生无比认真的份上,放了她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