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浮华调 — 7

正文 浮华调 — 7

虽然临近新年,但郢都的街道却没有以往的热闹。在清平二年与清平三年的交集之时,大周迎来了一场算得上声势浩大的来访:淮夷现首领叶桑来到了郢都。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淮夷正遭受着百年难遇雪灾的绝望。

叶桑坐在驿馆里,面色平静的听着侍从传达淮夷的最新消息——

“主君,戈下部落残留的牛羊共计不到千头,部落的帐篷能用的还剩大约五千顶……勒林部落……”

叶桑听到最后,挥了挥手示意侍从出去。他坐在窗边,看着郢都在黄昏时一盏盏燃起的灯火。

敲门声将他唤醒,他沉声:“进来。”

侍从恭敬地递过来一封信:“主君,刚才一个小孩子送来一封信,他说您现在应该很需要。”

叶桑接过,撕开信封,一张轻薄的药方掉了出来。最后落款是两个字:长醉。

今天的酒馆长醉早早就关了门,不少酒鬼猜测大概是因为年关将近,老板也要多和家人团聚吧。在这个雪夜,窗户泄露出的点点亮光带给孤寂的旅人虚幻的温暖与更深的绝望。

叶桑坐在桌上,尝了一口小二端上来的酒,居然是正宗的赛义德。每个淮夷人在成年时都会喝下一杯赛义德,这是他们成人的标志。他的那杯酒是叶艾递给他的。

身后的脚步声没有让他回头,他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口酒。

脚步声的主人穿着一件极厚的白裘,白裘上落了一层薄雪。走到他面前时,来人刚摘下裘帽,露出一张精致但稍显疲惫的脸。

叶桑放下酒杯,看起来没有丝毫意外:“辰安公主。”

长安微微一点头,脱下白裘,坐在叶桑对面:“淮夷的首领,叶桑。”

叶桑自袖中掏出那张药方:“不知公主遣人给我此物,所求为何?”

长安摩挲着面前的酒杯:“淮夷这场百年难遇的雪灾死伤无数,尤其是南方受灾严重,待天气稍转暖,定会产生瘟疫。而它”,长安抬眼看了一眼那张纸,“是已逝的大周圣手沈徐风曾开出的预防药方。”

叶桑沉默了一瞬:“公主的药方,我不敢用。”

长安停下手里的动作,直直的看向叶桑:“你可以将我带到淮夷,我总不至于要害死我自己。”

叶桑扯了扯嘴角,又咽下一口酒:“谁知道这是不是你们大周的阴谋呢?”他不等长安开口,继续说:“辰安公主,兴元九年您的名号便传遍了淮夷。”

听到兴元九年,长安准备过的话无法说出口。她沉默了很久,闭上眼呼了一口气才开口:“您应该知道国家之间的战争永远不是一个人决定的。我承认现在的我很卑鄙,但是我,没有别的选择了。沈徐风是我的师傅,如果你能带我离开大周,我有把握控制住即将爆发的瘟疫。”

长安离开酒馆时,雪下的正大。她站在院子里停了一会,抬头仰望着漆黑的天空,心底沉寂一片。

在叶桑在驿馆里待了三天后,大周的天子正式召见了他。淮夷的首领在大殿上不卑不亢的向大周提出了借贷粮食和棉服的请求,付出的代价则是未来十年的赋税。当所有人都以为这件事就这么结束的时候,淮夷的首领却对着天子单膝跪下,右手搭在左肩,这在淮夷人看来是非常尊崇的姿势,然后大殿上所有人听到这位年轻的淮夷首领不知天高地厚的请求:“尊贵的大周天子,请您允许我接下来的请求:请您将大周最尊崇的辰安公主嫁给我为妻。我将像珍重我的双眼般珍惜她,这一生除了她以外我不会再有其他的女人。”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辰安公主与我的孩子将会是淮夷唯一的继承人。”

整个大殿较平时更为安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死寂。所有大臣都低下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唯有叶桑和乐冽安两人对视。仿佛过了许久许久,乐冽安的声音才传来:“辰安是我唯一的妹妹,她的婚事我要慎重。”说完这句话他起身离开了大殿。

叶桑半跪在地上,听着山呼的“恭送王上”。

乐冽安进入长乐宫时,长安正在研磨药材。看到乐冽安愤怒的表情,她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意外。宫人们全都安静快速的退出长乐宫,诺大的宫殿只剩下这两个人。

“你就这么想离开我?这么想离开大周?”乐冽安拽住长安的一只手,红着眼睛看她。

长安没有丝毫挣扎,只是冷冷的回答:“是,哪怕只能去淮夷。”

乐冽安的手忍不住开始颤抖,他过了好一会才能开口,语气竟不自觉带上了乞求:“长安,我不逼你嫁给时燕了,你想去大周的任何地方都可以。”

长安撇开开始发红的眼睛,声音无比僵硬:“我要离开大周。”

乐冽安忍不住抱住她,将头附在她肩上,声音颤抖:“不要去淮夷,哥哥以后不逼你了……”

长安有些恍惚,如果感情真的能那么纯粹,那她的心就不会被肩上滚烫的泪水灼伤了吧。一直到乐冽安离开长乐宫,她也再没说一句话。

淮夷首领在大殿上的请求像是一颗巨石投入进原本平静的湖面,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还有隐匿在水面之下不为人所看见的惊涛骇浪。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景宫一如往日的灯火辉煌。只是今日的景宫主人还多了份疲惫。他坐在椅子上,右手扶着额头:“时燕,这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时燕站在下面,垂着头:“王上,淮夷如今形势未明,将军哈萨木野心勃勃,现今的首领叶桑亦不是弱主。现在的淮夷一片混乱,对公主而言自然不是一个好去处。”

乐冽安嗤笑一声:“对长安不是个好去处,但对大周是件好事。”

时燕仍是那副表情:“臣惶恐。”

乐冽安说:“时燕,说说你的真实想法吧,那些套话,孤已经听腻了。”

时燕沉默了一瞬后开口:“臣只是觉得人的感情复杂莫测,太过容易变化。常人可以凭感情行事,但王上不可以。”

乐冽安叹了口气,没再讲话,只疲惫的挥了挥手。时燕恭敬地退了出去。

新年前一天,乐冽安来到长乐宫。长乐宫一改往日的安静,也被热烈的新年气氛感染了,许多宫人在布置着。

他进去的时候,长安正坐在棠棣树下看书。他突然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天,他和父王带着一壶宿千年来到长乐宫看望她。

他刚到,长安就发现了他的存在,将书合上,准备走进屋里。他拽着她的衣袖:“长安,时间定在了三月。最后的三个月,我们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吗?”

长安回头。

他能清楚的看见她眼里的挣扎和眼泪,可是她还是在他们之间竖起了一座坚定的冰冷的围墙——

“不能。”

这是她在大周的最后一个元宵节,也是她在大周的最后一个生日。当乐冽安拉着她的手登上景宫的最高处时,她有些恍惚,那只手前所未有的冰凉。时隔八年后,她再次在站在这里接受万民的朝拜与欢呼,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更多或悲悯或崇敬的目光落在了这位即将远嫁淮夷的公主身上。

明亮的烟火升入空中,爆炸出绚烂的火花,无数人在欢呼,无数人绽放出笑容,无数人感受着普天同庆的欢乐,无数人畅想着未来。一切都充满了希望。

走下楼后,乐冽安看着眼前这个孩子,勉强笑了笑,拿出一枚晶莹剔透的玉石挂在她的脖子上:“长安,生日快乐。”

长安用手擦了擦眼睛,也勉强微笑了一下:“谢谢哥哥。”

乐冽安隔了这么多久又听到了这句哥哥,却没有想像中的开心。他摸了摸长安的头发,虽然不舍,但还是得离开:“长安,你回去吧。”

和街上得热闹相比,长醉这家酒馆显得非常清冷,只有两个人坐在里面喝着酒。一个长相普通但有一双翠绿色的眼睛,一个从长相看便是明显的淮夷人。两人对坐着饮酒,迎接着异域的元宵。

呼延尔一边倒着酒一边问:“主君怎么不去看看郢都的元宵呢?和淮夷的非常不一样呢。”

叶桑饮下杯中酒:“在这里,再热闹的日子也不是我们的节日。”

呼延尔明白他说的意思,笑着摇摇头,转了个话题:“听说您和公主的婚期在三月五日。”

叶桑点了点头:“听说你和她颇有渊源?”

呼延尔冷汗一下子出来了,他说怎么今天叶桑约他出来喝酒,虽然他现在是两国贸易商中比较出名的,但也不至于招致一国主君,原来是为了辰安公主。他真是找死,为什么自己说到公主。他面上一片诚恳,小心着措辞:“辰安公主对新鲜事物比较感兴趣,所以小人曾有一段时间为她带些淮夷的小东西。”

叶桑嗯了一声,继续喝着酒。

呼延尔明显看出叶桑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便继续说:“辰安公主与众不同,比较喜欢淮夷人做的弓箭和产自淮夷的药材。因前几年只有小人做这些生意,公主便遣人来找小人帮她买这些小玩意。”

叶桑放下酒杯,看了眼呼延尔:“今日这顿酒喝的倒是开心,我还有些事要准备,就先走了。”

呼延尔赶紧送他离开,回旅馆的路上忍不住思索今天这桩事,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对不对,毕竟公主待自己不薄,况且,那个人还是自己的朋友。想到这,一向豁达的他突然被某种悲伤擒住,过了这么些年,他突然意识到那个人——宁楚非——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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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面真的好想狗血的写宁楚非没有死,他找到了长安,两个人隐居了,但是不可能。哎。所以他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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