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十年，拾念
「他等了你一整夜都没阖眼……你们好好谈谈吧。」
椎名和弓离开後，空气就结了冰。
他在阶梯之上，像天听里的神只，那麽庄严而清冷，彷佛凡人的情感在他眼里都只是庸人自扰，清水突然就想起书里的一句话，神其实不爱世人，祂只是同情他们。
她曾经感谢上苍，感谢它让手塚国光先自己一步来到这个世上，感谢是他教会自己什麽是爱，什麽是恶与善……
感谢是他进入自己的生命。
手塚国光对於清水秋尘而言是比习惯更融於骨血的存在，她以为他们会就这样平平淡淡地并肩阅尽人生的风景，一起经历命运起伏，一起陪伴彼此完成梦想，一起走到白发苍苍，在岁月中互相扶持，坐看云聚云散──
可是一道检测，确立了他们终生不可踰越的身分。
往日那些纯粹与情深顿时变成阻却他们往各自人生迈进的障碍，她不知道他是怎麽跨过、又或者是如何做到与一部分的自己切割得泾渭分明，果断决绝，她只知道自己跨不过，真的跨不过……
他走下了阶梯，牵着她回到屋子里，将她按在沙发上，茶色的眼瞳周边泛着血丝，「这就是你表达不满的方式？」，那张曾经面对自己只有包容与温柔的脸庞如今密布着痛心与绝然：「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彻夜未眠在为你担心──」
「别说……求求你……」
清水不想听到那些责备跟否定从手塚口中说出来，她颤巍巍地伸手想要偎进他怀里，却被坚定地阻止，她抛却矜持与尊严，只想像以前一样地靠近他，手塚却铁了心似地将她从怀中拔离：「不可以。」
清水抬起头望着他，像个渴望被拥抱的婴孩，带着呜咽与乞求：「求求你……」
「不。」
却被更用力的推拒。
「求求你……我求求你──」
她一次又一次不死心地投入他怀里，却又一次一次地被拉开手臂，她彷佛像一只搁浅的鱼不断在岸上弹跳，却在一次次的力不从心中，渐渐地失去了求生的力道。
「我求求你，不要这样……」像以前一样，抱住她，爱护她，一切都不要改变。
不要拒绝她，不要丢下她，不要──
看着她执拗而绝望的举动，手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裂开了，忍不住定定地握住她纤弱的手臂，垂下眼眸。
「表哥、」清水发出一声无助的低泣。
她再也没有力气跟勇气尝试，换他悄然收紧抓握的力道，让她不至於离他而去，却也不能再更进一步。
就这样，他们凝望着对方，久久，某一秒，手塚国光蓦然松开了收紧的指尖，清水整个人往下滑落。
「你知道吗……」
终於，在她几乎就要瘫软之际，那一双始终将她推远的手臂缓缓地、用力地回拥着自己，天地忽然间都温暖了起来，被熟悉的气息所环绕几乎让人喜极而泣，他附在自己耳边低低地喃着什麽，语速是慢的，却因为贴近而太过清晰──
「我们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
清水漂亮的眼眸倏地睁大，泪水漫了出来……
那一刻她知道了，这是他最後的怜悯。
是一个纪念，铭记他们再也没有以後的拥抱。
像是虔诚而笃信的信仰被推翻，霎那间，清水脑中闪过这十年来相依相伴、依偎扶持的记忆，她笑，他跟着开心，她哭，他比她更难过；在祖父家的初见像一把钥匙，开启了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世界。
他带着她认识这个世界，认识网球，他喜欢帮她吹头发，所以她就把头发很好地宝贝地留长；他其实想要自己留在东京，所以她就用尽全力违背了父母亲的意愿。
渐渐地，她做任何事情的出发点无一不是手塚国光，却没有预期到这是件多麽可怕的事情……
她被保护得太好，他是她第一个朋友、第一份悸动、第一次执着，甚至是她的全世界，一旦手塚国光抽身，这个世界顿时就没有了继续存在的理由。
於是突然之间，意识里一切的一切被一道太过刺眼的白光笼罩，通通都消失了。
「你只能是我的妹妹，而我……」手塚深深吸了一口属於她的气息，一滴无色的液体滑出眼角，落进清水的衣领。
「会是你永远的兄长。」
她被骤然放了开来，身体软软地陷进沙发里，眼前是白衣黑裤的少年头也不回离去的背影，她伸长了手想抓住他的衣角，却终究只是擦过指尖，那一幕像定格的电影，带来亘古的痛楚。
猛然间，清水感觉脑袋里彷佛有什麽被扫荡一空，只剩下他留下的那句话，在灵魂铭刻下深深的烙印。
「不要……」不要只是兄长，她明明是爱他的──
「啊……啊……」来自头部无所不在的刺痛让清水忍不住侧着身体整个人蜷曲起来，抱膝发出嘶哑的呐喊。
有一些很重要的什麽默默地、飞快地在流失，她很害怕，努力抱着自己的头想停止大脑的运作，却徒劳无功，最终，那些东西汇聚成很庞大并且将随时崩毁的蓄洪，像涨满到极限的堤坝，只差施加最後一点动荡，便会无可避免地溃堤。
不……不要消失。
手塚离开的很久以後，清水才恍恍惚惚地起身，努力绷紧着心神，压抑着不让自己思考，她颤抖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二学长，我想见梨本荻音学姐，你可以帮我吗……现在，立刻。」
来到约定的地点不见不二周助，却意外看见昨日刚刚见过的女孩，荻音微讶，随即反应过来。
她就站在满树正在凋零的樱花雨中，望着自己的方向无神地笑着，几乎跟随风飘零的花儿融为一体。
荻音不知怎地突然感到不安。
「小尘妹妹──」
「可不可以......把他还给我？」
荻音愣住，没有马上回话。
见她不语，清水於是又轻轻地开口：「可不可以，把手塚国光还给我？」
这一回，甚至毫不避讳地直指。
有一瞬间，梨本荻音几乎就要被樱花树下淌着泪的女孩给说动，却因为眼前太过悲伤的风景而保持了异常的理智。
有时候她真的很讨厌自己这种个性，答应要帮第一个，就绝对要帮到底的个性。
「对不起啊，小尘妹妹……」
果然还是留不住……
清水低下眉眼，凋残的花瓣堆积在脚边。
她感觉自己强迫遏止住的齿轮又开始了运转，而这一次再也无法停止。
也许上帝让她拥有十年的手塚国光，已经耗尽了她此生的幸福吧。
「真的真的，没有办法吗？」
「我很抱歉，可是，我不能答应你……」
再一次得到否定的答案，清水的眼睛却慢慢回复了焦距，像水洗过似的乾净，抬眼看向荻音，眸底倒映着荻音关切而忧心的表情，她蓦然哀婉一笑，像是诉说着没关系，我不怪你……
下一秒，花树下的女孩毫无预警地晕了过去，倒卧在舖满樱花花瓣的绯色大地上。
「清水──」
--TBC
嗯，总之就是这样了((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