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请双方的证婚人签名。」
台上的证婚律师说出他的台词後,我把典礼交给下属,转到宴会厅确认厨房准备好自助餐的饮食没有。很快主持人就会请宾客到宴会厅用餐,时间绝对不能延误。
我推开宴会厅的大门,一张张长桌已经摆设好酒红色的桌布,和各种银制餐具,还有新娘亲自选取的小牡丹,一旁还有红酒白酒以及香槟等饮料无限供应,看来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我走近饮料桌旁,厨师正在摆上热呼呼的熟食和精致的冷盘,一会儿宾客到来的时候便可以享用最新鲜的美食。服务生也在放置供宾客取食物的盘子,唯独有一个在鬼鬼祟祟地挑起了一块乾火腿,偷偷地塞进口里,还要一脸满足地点头。
「你这家伙!」我冲过去赏了他一记。
「痛!」他转过头来看见是我,马上咧开嘴一笑,「嗨!我们亲爱的洪小姐,场地布置得很完美吧?」
「完美?也不看看你嘴里塞了甚麽!」我确认四周无人再说,「我是看你可怜才把工作介绍给你,你可别陷害我!」
「怎麽可能?」他亲切的搂着我的肩膀,「我们莎莎对我这麽好,当然要用心做了。」
他又来了。总是那麽不在意的触碰别人,又让人无可奈何。我咬了一下唇,默念着要冷静不要心跳加速,却始终无法忽视他的手在我肩膀上的温度。
「最好是。」我稍稍别过脸,「别再偷吃了,宾客就要来了。」
「不过啊,」他弯下腰,刚好就在我的脸旁,吐出的气息轻轻掠过。
冷静。洪允莎。冷静。
「甚麽?」我故作镇定地小声问。
「这家酒店的食物果然是三星级,艺术啊!」他很快地抽离开,趁我还没回神的时候又偷了一块手拍青瓜。
也是,对他来说,靠近女人跟喝水一样简单,更何况我对他来说根本不是女人。
「拜托你认真一点好不好?这次你再辞职,我就不帮你了。」我不满地对他说。
「我们莎莎怎麽认真起来了?不就一份工作。」他擦擦嘴,站直腰装作一个完美服务生的样子,「兄弟一场,别那麽介意了。」
没错,我们是超越想像,在现实出现的男女版好兄弟。羡慕吧?
别傻了。世上哪有这麽完美的事情?
「花店老板到现在还没消气呢!现在他有甚麽好货都不找我,你说怎麽办?」
「花而已,只要漂亮就行,哪有新娘在意是甚麽品种?你别傻了。」尽管我每次都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他却一次也没在意过,「更何况我只是让他知道他的狗很丑,不适合放在店里当吉祥物这个事实。」
「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这麽直接啊!他是老板欸!」
「我是在帮他好吗?那臭狗不在的时候生意多好。」
「哼。」事实是,我每次都说不过他,只能装生气。
他看了我一眼,「好啦,我改天去给他道个歉不就行,真是小气。」
「小气?要是我说你最爱的球星丑,你的反应肯定更夸张好不好。」
「哪里一样,狗跟我的男神能比吗?真好笑。」
「甚麽男神,就是个全黑的大块头,你才好笑。」
「你喜欢那些小白脸才是,好像快死掉的样子……」
「别乱讲!」我抓住他暴打一番。
「我只是实话实说……」
这就是我们的日常。你来我往地互相嘲笑一番,说出自己所能想到最毒辣的话,却又不约而同地从来不会被对方伤害,彷佛能够知道对方何时才是真心的。
或许这就是他愿意让我靠近的理由。我不像一般女生会对他百搬迁就,对他脱口而出的甜言蜜语总是用厌恶的态度应对,又不时拿他的感情生活开玩笑,有时候也能让他投降无话可说。因此,他愿意偶尔跟我分享心事,也会当我是好朋友地关心我,又总是宣扬我是他的好兄弟。
男女之间,存在这种亲密的关系,而又没有一丝爱情存在,除了兄妹跟姐弟,实在是不可能发生。明明他很聪明,却从来没有发现这一点。
「喂,伍其利。」婚礼结束後,他陪我到海边醒酒。
刚才新娘太高兴,硬要我喝几杯,害我现在头疼死了。
「怎麽?」我们靠在栏杆上,吹着微凉的海风。
「你跟最近这个女朋友为甚麽分手?」他的女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每次我知道的时候都已经分手,根本没机会问上名字,更何况是仔细的状况。
「就个性不合。」他耸耸肩,「你呢?还在单恋那个甚麽长情男?」
每次问他,他都藉故把焦点放到我身上。
「嗯。」
「男人锁定了目标就很难放手,你也不要太执着。」
「到底是谁比较执着。」我咽下胃里因酒气产生的恶心感。
「至少我不是一直单身,真难想像你是怎麽做到。」他递给我一瓶水。
他总是会八卦我有没有喜欢的人,所以我告诉他我喜欢了一个人很久很久,却没有说明是谁。结果我就一直暗恋着某个他不知道就是他自己的男人。我很确定他一直都不知道,否则他也不会跟我诉说他的感情烦恼,也总是闹着要当我的军师,把那男人追到手。
无论多聪明的男人,总是会被女人的伪装骗倒。
我告诉他那男人跟他不一样,既认真又专情,这些年以来都只爱着同一个女人。因为这些话,他毫无疑惑地相信那男人就在地球上某处,却没想过我说的其实是他。
我想他自己也不能想像,在我眼里这些字眼会跟他扯上关系。
的确,他看起来总是很贪玩,没有一份工作能长久,但对於他喜爱的事物,他比任何人都认真;的确,他看起来很花心,除了换个不停的女朋友,还有一堆搞暧昧的女人,但在他心中,真正喜欢的从来都只有一个人。
「你还是,没法忘记乐乐吗?」
他脸上一僵,随即回复随便的态度,「乱说甚麽。」
「第一个拒绝你的女生,而且还不是一次,我是男人也忘不了吧。」
「洪允莎。」
「我是她的好姊妹,自然不能强迫她喜欢你。但你也是我好兄弟,我也希望你能得到你的梦中情人。」
以前要是他不想谈,我不会再说下去,但是今天开始不行。
「我说….」
「乐乐为人单纯可爱,而且从来不会发脾气,对家人无微不至,是个百分百的好妻子,如果你能娶她我当然很高兴。」虽然我喜欢他,但这些都是真心的。
「突然说这些……」
「只不过或许对乐乐来讲,你这种口甜舌滑的花花公子已经不是第一个追求她的人,所以她才一直没把你当作一回事。」我继续打断他。
「喂…..」
「忘记一个人很难这些我都明白,但我这个好兄弟想要奉劝你一句,以後不要再喜欢乐乐了。就算找千千万万个女人在一起,也不要再跟乐乐告白了。」我跟他对望,无论如何都要把话说完,「以後都不可以了,真的。」
「你怎麽突然说起这些?」
我也许是借着一点醉意,也许我只是想亲口告诉他,也或许我只是以为自己醉了。
「你是不是喝醉了?」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果然很烫,还真是弱。」
我抓住他的手,很清楚当下的我根本没有醉。但要是他能够因此接受我所说的任何话,我宁愿让我以为我是醉了而不小心说出这些话。
要说出一个你不知道会有甚麽结果的事实,需要很大的勇气。
「听着。」
那些曾经与你共度的Some时刻,以後还可以继续吗?
「我喜欢的人,你不认识的,但他很长情,人品也比你好。」
高三那年,我差点就冲动说出我的心意,但结果我还是没有。
除了因为我没有勇气,很大部分的原因⋯⋯还是因为我没有勇气。前者的勇气是把那句话说出口,但後者的勇气却是要失去一切的觉悟。
果然,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你是不是喝醉了?」他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果然很烫,还真是弱。」
「听着,乐乐要结婚了。即使我为了同一个人这麽痛苦,我希望至少你可以幸福,不要像我一样。」
没有说的是,要是你以後可以放弃乐乐,喜欢我就好。
他呆了看着我,似乎是第一次被我说的话吓到了。
「甚麽?」
如果我真的醉了,我大概会跟他告白,告诉他我这麽多年以来的心意,还有我不介意他把我当作忘记乐乐的工具。即使他把我利用千百万次,我都无所谓。
只是,诚实的勇气只会留给有把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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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班的同学本来就不想参加,跳舞也不擅长,每次练习的时候总是打打闹闹,让只懂大叫「快点练习」的我很难堪。这天Kathy和Joyce终於能留下来,我还以为能轻松点,结果她们也只是来「尽责任」。
「Joyce还没学,不如我先教她,你继续教其他人可以吗?」
「没问题。」难不成我还能说不行?
我无可奈可继续负责这群难搞的孩子,罗敏宜就和Kathy一起教Joyce跳。Joyce也有底子,很快就上手了。
「你们这麽快学好了?」我露出欣喜的神色,「过来一齐帮忙吧?」
Kathy悄声跟我说,「我跟他们几个关系不太好,恐怕不会听我的。」她用眼神示意站在後面几个女生。
言下之意,就是恕她无能为力。
你的私人恩怨,与我何干?
「那…….」我正想说让她教其他的人,她就打断了我。
「我来负责放音乐吧!」她灿烂地笑着,然後跑去播放器那边,「来!大家看着!Susan要带我们跳一次!」
所有人同时都看着我,让我极为尴尬。
因为不常练习的关系,大部分人都跟不上,动作也记不熟。我起初学的时候也是这样,要是回家以後没多加练习,一时三刻是不可能跳得好的。
「再来一次吧!」我知道他们一旦踏出了教室门口,就不会把舞步摆在心上,只好趁他们还在的时候逼他们多练几次。
某同学完全把动作搞乱了,我让Kathy先停下音乐,然後走过去慢慢做一次给他看,顺便解释给大家听那些动作的顺序,就像我第一次学的时候。差不多大家都能跟上时,音乐却突然以加快的速度响起。
「喂,要试试两倍跳吗?听起来好有挑战性。」Kathy似乎是等无聊了,跟也学会的几个人说着。
「好啊好啊,快点!」
她们站在电脑面前,随着音乐快速动着手脚,还差点摔倒了。但她们却笑得东歪西倒。我一时分神,让听着我说话的同学也分心了看过去。
「好有趣,再来一次吧!」连罗敏宜也跟他们闹在一块。
也不看看这边有多忙,有空就帮忙教别在那边来乱啊!
「不学了,要我跳成那样才不可能。」刚才舞步凌乱的某同学背起书包,光速地离开了教室。
「那我也走了。」
「我也是,明天再见。」
彷佛蝴蝶效应般,几秒前才在我面前练习的十多个人,现在都没剩几个。
我看着还在乱舞的她们,差点就要发飙了。那麽辛苦才让这些人肯留下来,跟着我像公园里的老人家般耍太极,她们不消一分钟就帮我把人全给赶跑了。
这时伍其利从辅导班回来,我的注意力才被他拉过去了。
「这麽早就完结了?」
Kathy赶忙停下音乐,「没有,正好是休息时间,有几个人就藉机溜了。」
话说得还真漂亮!休息的明明就只有你们几个!
「那练得怎麽样?」伍其利甩下书包。
「我觉得进展一般,看来还要再多加练习。」这句她倒是诚实。「不如明天开始,午休前也练习一会儿吧?」
「我可以啊,今天晚上我在群组里发个讯息。」伍其利然後转头对我说,「Susan明天问时间的时候顺道问午休是否空闲吧。」
「哦。」我憋着一肚子气应了一声。
Kathy走向伍其利,低声说了句,「现在这里的人也不少,不如再练几次才解散吧?」
伍其利耸肩,「没问题啊。」
於是Kathy带着让人极不安的笑容,向我走来,「Susan,拜托你了。」
我看向伍其利,他也一脸拜托了的虚伪微笑。
我心里叹气,硬着头皮站到教室的正中间。
「大家,」我扯着嗓门,伍其利和Kathy就站在一旁偷笑。他们老说,我这样很像某个爱扯着喉咙说话的老师,很有趣。「我们再练习一次好吗?」
教室里的人一脸不情愿站到位置上,却还在各自各聊天。
「Susan。」站在我旁边的Kathy向我打了个眼色。
我咬着牙,再喊了一次,「安静点!要开始了!」
就像一个死缠烂打的烦女人,我就一直在那边大喊大叫。
好不容易才再练了几次,我们一起收拾桌椅,但我的脸色绝不好看。
「Susan,怎麽了,没事吧?」伍其利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也看出了。
「没事。」我黑着脸回答。其实他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消气不少,单是他关心我这件事就足够让我高兴起来。
但伍其利可不是这麽好心眼的人。
「刚才你跟欧阳老师真的好像!快没把我给笑死…..哈哈哈哈!」说着他又开始笑了起来。
我就不该相信伍其利会关心我。在他心里,我就只是被利用和被取笑的玩具。
为了帮他,我赔上尊严和面子,却被他再一次践踏。
是你自己犯贱,就不要怪人利用你。
「走了。」我看见林晓在门外等着,趁那些酸还未侵蚀心脏之前背起书包默默离开教室。
「怎麽了?没事吧?」林晓也略知一二,有点担忧地问。
「没事,反正天天也是这样被人气的。」
不同的是,这次气我的偏偏是伍其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