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原先的那条路已经整修好了。
苏明夏经过便利店时，顺便买了杯饮料。
一路上想着昨晚程光愿的态度，想着想着，一天也就过了。
到了下班时间。
苏明夏拿了手机看了看，一点消息也没有。
气死了！
於是也倔强着不发任何讯息给他。
走不到一半时，她又想起了昨天的小女孩。
脚步鬼使神差地换了另一个方向前行。
冬日的天很快就黑了，夜色笼罩着，冷风一阵一阵地刮着，侵袭了全身，像是在提醒着她前路的艰辛。
快要走到公车站时，苏明夏朝着对面的街看去。
小女孩仍蹲在同一个地方。
就像是她一直不曾离开过般，神情呆滞，像是一个被人丢弃的木偶，一动不动。
她的眼神就定定地在苏明夏身上。
苏明夏看见後，就再也移不开眼了。
喉咙滚动着，脑子里的某些片段就零零碎碎的浮现出来，她受到了蛊惑，这一次无人能唤醒，她向着对街走去。
她悄悄地靠近着，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走到小女孩的旁边，也蹲下身去。
她问：「你还好吗？」
话语落下後，小女孩愣愣的，没什麽反应，眼睛仍盯着对街。
苏明夏又重新问了一句：「你怎麽了？」
小女孩呆愣着，过了几秒後才终於反应过来，她是在和她说话，头僵硬地转向苏明夏。
身体比脑子诚实。
眼泪率先流了下来，小女孩的神情慢慢回复。
接着，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苏明夏报了警。
警察从小女孩的家里发现了一具男性屍体。
小女孩叫林安，只有五岁，是单亲家庭，平时也没有上学。家中只有她跟她父亲两个人相依为命，也没什麽亲戚朋友。
她父亲其实已经生病很久了，没钱治病，最後是在床上挣扎痛苦死去的。
父亲死了，林安不知道该怎麽办，一个人在路边蹲了两天，都没人理她。
也就是苏明夏看见她的那一天。
在警察问林安的话的时候，她从头到尾一直抓着苏明夏的手不放，小小软软的手抓的用力，像是在寻求安全感，或许是因为苏明夏是第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林安对她很是信赖。
等警察问完後离开後，只剩下他们时，苏明夏才问她：「你为什麽一直看着我？」
林安有些懵，「姊姊，我没见过你。」
苏明夏试着帮她回忆，「在路边的时候，昨天和今天都是。」
林安摇了摇头，欲言又止的说：「姊姊……」声音弱小而无力，「我不是在看你。」
苏明夏眉心一跳，想起了那时候她的眼神，瞬间就懂了。
林安继续说着：「我是在看，车子......」她是在想，要怎麽死，才会更快，才会不那麽痛。
哪一辆车子，才能让她死的最快。
不用像爸爸一样，受尽了折磨，不痛快地死去。
苏明夏明白了，立刻抱住了她，没让她继续往下说，眼角一酸，模糊了视线。
那时，她看见了林安的眼睛，似乎在说：救救我吧！
我想活着。
能不能有个人救救我。
是谁都好。
救救我吧。
是有多绝望，也不敢向陌生人发出求救，蹲在路边两天，都没能踏出那一步。
她是，想活着的。
只是，没有了活着的希望。
幸好，你还在。
不管怎样，只要活着，就好。
林安被抱住後，伸出小手紧紧地回抱住她，像是在刺骨冷风中站了许久後，终於有人给予一点火光。
「姊姊，为什麽爸爸不要我了？」林安小心翼翼地问。
苏明夏愣了许久，像是答不上来，良久，她用手轻轻抚着林安的头，说道：「他没有不要你。只是……他不想带你走。」
「为什麽？」
「你还这麽小，还没有很多事都没有做，还没长大，还没感受这世界的美好，他不忍心带你离开。」
苏明夏打了电话给程光愿是在报警後，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等程光愿赶来的时候，他正要进去时，看见林安说：「可是姊姊，爸爸不在了，就没有人可以照顾我了。」脚步一顿，停在了门外。
里头的人没有注意到他。
苏明夏安慰着她：「姊姊也没有爸爸。」
程光愿的脸色僵了一瞬。
只见苏明夏面容极其温柔，「他们虽然不在了，可是他们会成为空气，成为水，成为月亮，成为生命，成为点点滴滴出现在世界的全部。」
程光愿没想到，当年他说过的话，她竟记在了心上。
林安睁着无辜的眼，水汪汪的，「那如果我跟爸爸说话，他会听见吗？」
苏明夏想了想，笑了，莫名地眼泪跟着一同掉出，「会的。」
林安慌了，伸出小手擦去苏明夏脸上的泪，「姊姊，你怎麽哭了……」像是受到感染似的，眼眶也逐渐含满泪水，没一会儿也跟着哭了起来。
林安已不再像最初那般神情呆滞，情绪也好了不少。
最後是林安的阿姨来接她的，说这孩子可怜，妈妈很早就死了，竟然连爸爸也走了，阿姨抱着她，承诺会像亲生的一样对待林安。
离开前，林安跑到程光愿的身边，拉了拉他的衣服，示意他蹲下身来。
程光愿照做後，林安附在他的左耳说了话，苏明夏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们。
林安说完後，就眼巴巴地看着程光愿。
程光愿说：「你再说一次好不好？我没听清楚。」说话间，他将身子不动声色地换了另一边，林安只好对着他的右耳再说一次。
这回听清楚了。
程光愿笑了一声，回答：「是啊！」
苏明夏不清楚她们在说什麽，只是纳闷，才见不到十分钟的两人，也能有小秘密了？
林安得到答案後心满意足的又跑到苏明夏身边，喊了一声：「姊姊！」
苏明夏也跟着蹲下身来，林安就附在她耳边，小小声地说：「虽然我没有了爸爸，但是我还有阿姨，阿姨会对我好的。而你还有这个哥哥，我们都不是一个人。」说完，对着她笑了一下，稚嫩的脸，露出最天真的笑容。
程光愿送苏明夏回家。
当时在电话里没说明白，在路上就完整说了林安的事。
程光愿听完，才说：「为什麽这麽关心她？」
苏明夏笑了一下，故作轻松地说：「就是有那麽一瞬间，像是看见了自己。」
看见了当年那个同样无助、绝望的自己。
猛地，程光愿的脑子涌出一个场景。
也是这样的夜晚，一个女孩站在河边，不知道在想什麽，就朝着前方走去。
他这一路上都不发一语，只有她向他搭话时，才会回个两、三句，自从她跟他说完林安的事後，气压像是荡到谷底似的，一直沉闷着。
回到家後，苏明夏才问：「怎麽了？」
「苏明夏。」程光愿抬眼看她，目光隐晦不明，他哑着嗓子，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高三那年，你是不是......」
「是。」话没说完，苏明夏就打断了他。
她明白了这一路上的沉闷是因为什麽了，也没打算瞒着，爽快地承认了。
听见她的回答，他的心脏瞬间缩紧了一下，随後痛楚就像是无数只蚂蚁，不断啃食着他，密密麻麻又连续不断，折磨着、煎熬着，化进四肢百骸，生不如死。
她那天，果然是想寻死的。
所以才会在看见他时，又惊恐又害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苏明夏坦然地将过往摊在他面前。
不是想要让他心疼，只是觉得事过境迁许久，她早已放下。
更何况，他肯定是知道吧……
否则不可能出声叫住她，恶狠狠地，不似平常温和的语调，就是怕她再往前一步。
那天她看见他时，突然间就醒了。
只是觉得，如果就这样死了，好像也没什麽意思。
差一点啊......
所以时至今日，她一直没忘了，那个曾经她在悬崖边缘徘徊之际，突然出现的那个人。
年少的爱恋并非不值一提，只是时间久了，慢慢淡忘也是自然之事。
可是对於他，就算记忆逐渐淡去，爱意逐渐平息，可这个人，她是绝对不可能忘的。
只因为他，救了她。
单凭这一样，就足以惦念一生。
街道外的人来人往，万家灯火点亮了天暗，有人是初识，有人是重逢，有人是离别，有人是陌路。时间是古老的大钟摆，积灰已久，在整点时响了一声，世界在此刻陷入静默。
忽然，程光愿抱紧了她。
他无声地笑了：「怎麽办啊......」声音嘶哑却又像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怎麽办啊......
你连命都是我的了。
叫我怎麽敢再舍下你。
你别想逃，也别想走，就待在原地，等着我。
等着我，朝着你走去。
你得好好看着，我的处心积虑，我的步步艰辛。
「哥哥，你很喜欢这个姊姊吧？」林安问。
是啊！
很喜欢很喜欢。
喜欢到…..想把命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