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抱歉，今天没有营业──」
我反射性地说完才看见踏入店内的人是梅茵。
她完全没有朝店内瞥上一眼，慢条斯理地迳自将积在斗篷帽沿和肩膀的雪拍到门外，呢喃着「走到一半忽然又下雪了」的抱怨，接着猛然抬高视线，面无表情地凝视着道格拉斯。
原本挂着笑容的道格拉斯也在瞬间端正神色，微微眯起眼，不苟言笑地反看回去。
梅茵昂起俏脸，抬头挺胸地踏入店内，笔直走到道格拉斯面前。
「放心吧，我对你没兴趣。」
「真是太好了，这句台词可以原封不动地奉还。」
梅茵和道格拉斯针锋相对地互相露出微笑，彷佛可以看见四处迸散的火花。
打从他们两人在边境碰面以来就一直都是这样的气氛了。
明明已经没有敌对的理由了，真不晓得为什麽会看彼此这麽不顺眼。我疑惑地待在柜台後面看着两人的互动。
「斐罗小姐，身为本国王子的未婚妻，不晓得你打算在这个只有冰雪和砂土的荒凉边境待在什麽时候？是否该考虑启程返回都城了呢？」
「人家相当重视和『挚友的爱琳娜』的相处时间，在长假期间前来边境拜访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反倒是不晓得身为贵族的格亚威廉士先生有何立场三不五时就跑来杂货店纠缠平民女子呢？能够详细说给人家听听吗？」
气势被压倒的道格拉斯保持着礼貌性的笑容，沉默片刻，往旁边瞥了一眼确认我没有介入的迹象之後就选择退让。
「那麽我今天就先回去了。爱琳娜，注意下次别在这种天气一个人跑出来了，罗伯特爷爷的事情也改天再说吧。」
「嗯，知道了。」
「慢走不送，小心别在雪地滑倒了。」
面带微笑的梅茵轻挥着手，说出感觉颇像是诅咒的道别。
道格拉斯的笑容一僵，颔首回以「感谢斐罗小姐的提醒，铭记在心」之後就拉起斗篷帽沿，迈步踏出杂货店。
紧接着，端起的客套笑容随即滑落，梅茵用手指轻捏着自己的脸颊，有些厌烦地坐到椅子，叹了一口气说：「好久没有装笑了，总觉得技巧退步许多啊。这下子得努力练习了，否则之後参加舞会的时候或许会被看出破绽。」
「……以前的笑容都是假装的吗？」
「当然，人家有拿学园时期的爱琳娜当作参考喔。那种高傲、冷淡但是不失礼貌的贵族千金笑容简直是最佳范例，深深感到憧憬，不过在镜子前面练习了好几次都没办法达到你的程度……这麽说起来，最近也几乎都没看到那个充满贵族魄力的笑容了。」
因为梅茵是下垂眼，笑起来很可爱，而我是杀气腾腾的上吊眼才会出现这样的差异吧。知道她并没有挖苦的意思，我也就对着这个五味杂陈的夸赞苦笑几声，摇头说：「现在的我只是一介平民，如果摆出那种笑容只会惹人生厌。」
「说的也是，毕竟不能够让格亚威廉士先生讨厌呢。」
「才、才没有特定针对他！」
梅茵用撑在膝盖上面的双手托着脸颊，若有所思地说：「爱琳娜，你还真喜欢那个白毛耶。」
「都、都说了我才没有！而且我们并不是在讲这个话题吧！」
虽然我努力想要将话题导向其他方向，不过梅茵眯起眼，散发出「人家知道你在想什麽」的笑容，继续说下去。
「人家承认格亚威廉士先生在初次见面的时候没有受到魅惑魔法影响这点值得敬佩，然而或许是出身边境的关系，他的某些行为举止、用词遣字实在太过粗俗了，前几天甚至看到他在侯爵宅邸的大广场举行酒宴，席地而坐，和戍守团的人一边喝酒一边互相调侃……艾略特先生也是统领军队的骑士贵族，就不会做出像他那样的行为。」
「艾略特领导的是王国正规军，而道格拉斯领导的是由佣兵组成的戍守团，两者不好相提并论，而且生活环境相差太多了，出现这些文化性差异也在所难免。」
我冷静地提出意见，同时暗忖客观看来，原来道格拉斯会是这样的印象。
梅茵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绵绵不绝地继续抱怨。
「出身边境这点也让他的品味有些糟糕，居然在宴会穿军服，而且还没有洗乾净，如果场景换成都城的宴会绝对会沦为笑柄，虽然他就算洗过澡还是一股洗不掉的砂土臭味。」
「是、是这样吗？」
「卫生习惯似乎也不太好，一大群人直接凑着同一瓶酒轮流喝就先算了，人家上次还看到他将一块吃到一半的肉乾直接塞入腰际皮袋，那样岂不是之後还会再拿出来吃吗？真是恐怖。」
「我相信那个皮袋就是专门用来装肉乾的，而且当时我也在场，因为有前线传来的紧急消息，忙到连午餐都来不及吃只好先咬着肉乾充饥道格拉斯才会那麽做。」
「讲到皮袋的话题也想要同时问问他那身装备究竟是怎麽回事，真的有需要在腰际带上那麽多个皮袋吗？看起来有够累赘的。里面到底装什麽？难不成都是吃到一半的肉乾吗？」
「梅、梅茵小姐？内容好像稍微偏掉，变成针对道格拉斯的抱怨了。」
「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在初次见面的时候就直接搧了人家一巴掌，搧了人家这位弱女子一巴掌耶！即使知道那是为了测试能否解除魅惑魔法的手段也难以接受！应该有其他更适切的办法吧！再怎麽说也不能够打脸吧！殴打女孩子的脸蛋简直是丧心病狂的行为！」
啊……原来评论里面掺杂了不少私怨的理由是这个喔。
我忍不住再度苦笑。
「那个时候，道格拉斯也不了解全部的事情，基於现场情况只好做出那样的行为，我在这里替他说声抱歉……不过还请不要说道格拉斯的坏话。」
「啊，人家没有那个意思啦，这件事情也没有需要你道歉的地方！要道歉也是那个白毛该自己来，人家想说的是只要你回到都城，绝对可以找到比那个白毛更加杰出的恋人。」
「……道格拉斯在我最为落魄潦倒的时候依旧陪伴在我的身旁，没有离开，甚至全盘信任我所说出『魅惑魔法』、『前世记忆』这些荒谬无稽的言论，支持我所提出的那些有勇无谋的方案。我可以在此断言，放眼全大陆也找不到比他更优秀的人了。」
「你还真喜欢他耶。」
虽然极力克制住表情，猛然恢复冷静的我还是感觉得到脸颊红了起来。
梅茵微微歪着头，露出观察的眼神。
「这段时间，人家也亲眼见过你们两位的关系了。那个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白毛暂且不提，人家却看不出来你到底想要追求什麽样的未来，想要嫁入格亚威廉士家成为侯爵的妻子呢？还是继续过着现在这种平稳却拮据的生活？」
「我、我……我并没有觉得现在的生活拮据。」
「那并不是重点吧，爱琳娜。」
顶着梅茵似乎可以看到内心深处的视线，我不由得回避，低声说：「我确实恋慕着道格拉斯。」
「既然如此，为什麽你还没有向他告白？」
我被这个直率的疑问问倒了。
一时之间哑口无言，连像样的藉口也找不到，愣在原地。
「──虽然直到不久前依旧拥有着魅惑魔法的人家似乎没有立场这麽说，不过爱琳娜，在爱情这件事情上面，并不存在『保持原状』的未来。所谓的爱恋就是这麽这麽一回事，持续破坏现有的关系，构筑出崭新的关系。」
梅茵有些落寞地勾起嘴角，露出笑容。
「而且男生其实很单纯，无论表面上看起来多麽严肃、冷静，只要一句告白就可以轻易掌握住主导权，尤其爱琳娜你这麽漂亮，只要主动出击，不管是谁都可以轻易拿下。」
「感谢你的建议，我会好好思考的。不过距离开学也没有多少时间了，现在还是先将注意力放到贵族礼节的学习吧。」
梅茵的表情一僵，心虚地偏开视线。
站起身子的我习惯地挽住她的手，走向杂货店的大门。
「今天晚上我会很严格的喔。」
「人、人家也会努力学的！还请多多鞭策与指导！」
看来今晚就先来加强敬语的说法吧，虽然大抵没有错误，听起来总觉得别扭。我暗自拟定起授课内容，同时望向不再下雪的屋外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