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你说陪你睡觉，还真的只是睡觉啊？」
罗承恩沉默了一下，说：「不然我讲个睡前故事给你听？」
苏东旭吐槽道：「都睡醒了，你还是讲起床故事吧。」
罗承恩从善如流地改口：「那我跟你讲个起床故事。从前，有个小男孩……」
「停，」苏东旭打断他，「你不是要讲你自己的故事吧？」
「……」罗承恩否定道：「不是。」
苏东旭的脸上写满怀疑，「好吧，你继续。」
「有个小男孩，从小在孤儿院长大，他很乖很听话，还很聪明，大人们都很喜欢他。某天，他被一对很恩爱的夫妻领养了，为了报答他们，小男孩开始努力读书，成为每年都领奖学金的资优生，与他的养父母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
「……这真的不是你？」
「不是。」
「有够无聊的故事。」苏东旭下了评语。
罗承恩附和道：「确实很无聊。」
苏东旭不知何时已经翻了个身，和他变成面对面的姿势。两人挨得很近，罗承恩难得在这麽短的距离端详苏东旭的眉眼，下意识放缓了呼吸。
那是一双非常好看的眼睛，微微眯起时就像在笑，顺着右眼眼角往上延伸，靠近太阳穴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痣。上勾的眼尾总能轻易吸引人的目光，闭眼时显得他温柔多情，睁眼时却又闪着伶俐的光。
他的嘴角也是往上翘的，就算面无表情还是一副开心的样子，罗承恩开始怀疑，之前很多次以为他在笑，其实不过是这张脸的假象而已。
在罗承恩强迫自己把视线从那张脸上移开时，他注意到苏东旭的头顶有一道狰狞的伤疤，约莫四五公分长，那处长不出头发，裸露在外的头皮并不平整，看得有些骇人。
「你这里……」
话刚说一半，钟声正好响起，苏东旭脸刷地白了，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扒拉着自己的头发盖住那道疤，语气生硬，「你该回去了。」
罗承恩问：「你不用上课吗？」
「……我晚一点再去。」
罗承恩本想顺路送他回教室，见他这麽说也不勉强，自己先走了。
隔天，当他走到楼梯上时，门是关着的。
有人先来了。
怒意、沮丧、不甘，种种情绪混杂在一起，罗承恩一时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受，想敲门的手抬起来又放下，最後还是放弃了，靠坐在门边，侧耳听着里头的声音。
门的另一边几乎没有交谈声，间或传来几声低喘，还有衣物摩擦的声音。罗承恩开始不着边际地乱想，想起抽屉里那盒保险套和润滑油，想起铺在地上的软垫与靠墙的桌子，想起那道铁门，以及苏东旭侧脸上的痣。
苏东旭总是一副懒洋洋、从容不迫的样子。
在这种时候，他会是什麽表情呢……？
最开始听到流言时的恶心反胃感又卷土重来，因为苏东旭坦然的态度，他一直并未对此有多深的感受，潜意识中总认为这不过只是个谣言，不可尽信，直到现在才深刻地体会到，苏东旭究竟在这里做了什麽。
他一直待到里头的动静减弱，才起身躲到转角，等听见渐远的脚步声，又从转角出来，推开那扇门。
苏东旭趴在软垫上，裤头开着，衬衫没来得及拉好，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罗承恩察觉自己很冷静。
苏东旭听到开门声，转头一看，发现是他，似乎并不意外，「你先回去吧。」
他自然不可能照做。
苏东旭显然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一把挥开伸来的手，笑道：「看够了吗？看够了就——」
说到一半的话语被截断在温暖的怀抱里。
罗承恩跪在地上，没有在意被打得发麻的手背，将拚命笑着的苏东旭压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说：「别笑了。我看不到，所以，别笑了。」
笑容僵在脸上，苏东旭的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双手紧攒着罗承恩胸前的衣襟，却还在逞强：「我笑不笑关你什麽事。」
确实不关他的事，但他就是不想看见苏东旭笑。
苏东旭在他怀里挣扎起来，「罗承恩，你是不是搞错什麽了？我在这里、我做这些事都是自愿的，我不需要你来可怜，如果你只是想找个人拯救的话，找错人了。」
罗承恩沉默片刻，突然松开怀抱，抓着对方的肩膀道：「可能你也搞错了。我是学生会长，你在这里做的一切事情，我都可以告诉老师，告诉你的家长。」
「……你在威胁我？」苏东旭冷道，「别忘了，你也是共犯。」
共犯两个字像根极其尖利的针，瞬间刺了罗承恩一下，他咬咬牙，做了一个决定。
「你说的对，我也是共犯。」
语毕，他掐着苏东旭的下巴，吻了下去。
苏东旭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一手抵在对方胸前，反射性想要推开他，罗承恩却纹风不动，固执地不肯放手。
两人就这麽僵持片刻，直到苏东旭自暴自弃地放松下来，反手环住罗承恩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罗承恩在交接的唇瓣嚐到了一点苦涩，正想退开，却被苏东旭拉住，「……不要。」
眼前一黑，苏东旭的手掌盖住了他的眼睛，「不要看。」
随之而来的是略带乞求意味的吻，以及更多苦咸的湿意。
按在脸上的手一直没有移开，还在微微颤抖，罗承恩顿了顿，乾脆自己闭上双眼，说：「我不会看。」
苏东旭却不相信他，仍然遮着他的视线，同时把脸埋进面前的人怀里，罗承恩只好继续用双手环抱着对方，一下一下在背上轻轻拍着。
他不太会说安慰的话，并且也觉得苏东旭不会想听见他的安慰，只能用这种方式陪在一旁。苏东旭非常安静，若不是湿掉的衬衫布料与发颤的後背，罗承恩甚至会以为苏东旭只是靠在他胸前睡着了。
他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心情，胸膛像被抽乾了空气，每次呼吸都伴随着隐隐的钝痛，又像有只大手掐住了他的心脏，让他随着对方的一举一动载浮载沉，头晕目眩。
直到苏东旭把头抬起来时，他的眼睛跟鼻头都已红了一片，仍倔强地说：「你什麽都没看到。」
「嗯，」罗承恩亲亲他的嘴角，「我什麽都没看到。」
苏东旭又说：「我们现在是共犯了，你不能威胁我。」
「嗯，」罗承恩又亲了一下，「我们是共犯。」
「……」苏东旭：「你在敷衍我吗？」
「嗯……」罗承恩回过神来，「没有。」
两人同时翘掉了下午第一堂课，这对苏东旭来说没什麽，对罗承恩来说却是一件大事，放学後，他被老师留了下来。
面对眼前神色担忧的班导师，罗承恩仅只是表面尊敬地应付，在听完一大串说教後，班导师突然说：「承恩，听说你最近跟隔壁班的苏同学很要好。」
罗承恩不知道对方为何突然提到苏东旭，还没想好怎麽应对，班导师又语重心长地说：「老师和你母亲都很看好你，对你有很深的期待，你要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罗承恩心想：若是这样，谁来替苏东旭好自为之？
※
那日之後，两人的关系隐诲地发生了一些变化，苏东旭时不时冒出来的尖刺收敛了许多，罗承恩也识相地不曾提起那件事，仍和平时一样相处。两人维持着微妙的平衡，一时之间竟变得十分融洽。
某天，苏东旭突然在某节下课跑来找罗承恩。
他站在罗承恩的教室门口，表情不太自在，没有出声，而是等到罗承恩注意到自己时，才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出来。
罗承恩放下手边的事，跟在他身後，「怎麽了？」
苏东旭主动在储藏室以外的地方和他搭话，实属难得，罗承恩虽然表面上仍是一副镇定的样子，内心却难掩雀跃，搞得对方更不自在了。
苏东旭的声音很小，目光游移在脚边，「帮我个忙。」
「天台钥匙？」罗承恩反射性地回答，「我没有……」
「不是那个。」苏东旭打断他，「借我英文课本。」
罗承恩不明所以，「你拉着我跑这麽远，就为了借英文课本？」
「你问题真的很多欸。」苏东旭扬起脸，「借还是不借？」
怎麽可能不借，罗承恩还把整理好的笔记和小考考卷一同附上了。
「共犯」两个字，如同一道无形的锁链，将两人缠绕在一起。但凡有了共通的秘密，便觉得你我都是相同的，一样卑劣，一样肮脏，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谁也不比谁高尚。
於是两人的距离迅速地靠近，罗承恩在苏东旭眼里，从一个远在世界另一端的优等生，变成了身边触手可及的同罪人。
苏东旭逐渐开始依赖他，开始不在他面前伪装，收起了利爪与尖牙，偶尔露出柔软的腹肉。
罗承恩觉得这样很好。
又一天中午，他在小储藏室里处理学生会的东西，苏东旭在一旁不知在做什麽，背对着他发出细细窣窣的声音，罗承恩仔细一看，发现苏东旭拿了一根铁丝，努力想要打开铁门的锁。
「那样是打不开的。」他说。
苏东旭的动作顿了顿，丢开铁丝，「我就试试。电视上不是都这样演吗。」
罗承恩问：「你为什麽这麽想打开门？」
「没有为什麽。」苏东旭绕到他身後，弯腰从後方圈住他的脖子，「不说这个了，你想不想学骑脚踏车？」
罗承恩发现，只要话题进行到苏东旭不喜欢的地方，他就会用这种亲密接触的方式转移别人的注意力，并且，效果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