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自己独自关在医院厕所的最後一间，滚滚而落的眼泪，怎麽样都停不下来。
医生无情的宣告就像是直接在我的心上钉钉子，尽管将手紧紧揪着胸口的位置、艰难的喘息着，仍然有种就要窒息的感觉，我根本无法想像，失去老妈後的日子……
其实，老妈生病并不是毫无蛛丝马迹可循，都怪我自己粗心，从来没有好好的陪在她身边，多看她一眼，我甚至还……
『我唯一的烦恼就是你没男友，以你这种进度，我要在有生之年看见你踏上红毯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哎，不过好在美惠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嘛，毕竟，有听过一句话叫做『祸害遗千年』吗？这样你可以活到一千岁都不为过的啦！』
『死没良心的，现在说你妈是祸害的意思吗？』
我甚至还开玩笑说老妈是祸害，可以遗千年，殊不知，听在被医生宣判仅剩几个月生命的她耳里，是如何的讽刺、心酸与绝望。
为了不让我担心，她却还是选择一言蔽之，用她习惯的方式继续默默的关心着我。
『你老妈我壮得跟牛一样！快出门吧，去那个什麽F酒店，是那个很有名F集团底下的产业对吧？看能不能捞到一个什麽金龟婿，省得我每天为你操心……』
「美惠，你这个傻瓜，为什麽不早点跟我说？」
又花了些冗长的时间，等到自己平稳心情，弯下身子在洗手台前，用冷水不停的拍打着泪痕爬过的脸庞，我才踏出厕所的。
殊不知，梁橙光还没走，就等在长廊外头。
不想让他看见自己哭泣过後的红眼睛，觉得有点难堪，我静静越过他的身侧，静静走掉，却在自己缴费领药之际，一个短暂不意的回眸、在我的视线尽头，他仍那样安好的就站在彼端守望着，像是从未离开那样。
就这样，曾经以为再也不会有交集的眸光，这秒，相隔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相互交叠着。
我的心里涌起一瞬暖，但却也不能再回馈他什麽，只淡淡的收回视线，低头，心事重重的要走回急诊室，准备带老妈离开医院，回家之後，我还得为老妈的未来好好做些打算。
我一边走，一边专心读着药单上的叮嘱，如有出血反应请尽速就医，这句警语，光看就觉得吓人，心口又是一阵起起落落的情绪，逼得自己想哭。
此时，前面医护人员推着一床病人，从自己身边快速擦过，我抬眸，看到的时候已经闪避不及，几乎就要撞上，是梁橙光眼明手快，将我拉回怀里。
我怔住了，连道谢的话都忘记要说。
「沉住气，别忘了你母亲还得要依靠你。」
他居高临下的望过来，一双幽邃的眼眸微光闪烁，那略为粗糙的指腹，认真的擦拭掉我脸庞残存的泪痕，声音不算温柔，却低沉得让人莫名心安。
我眨眨眼，将眼泪逼回，顺势与他错开了视线，立马脱离那温暖的胸膛，拉开距离，「知道了。」
转身，我踏进急诊室，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努力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老妈，医生说我们可以回家罗。」
「程思霓你……」
仔细审视过我脸上的表情，老妈才小心翼翼的开口。「不生我的气了？」
想起自己刚刚居然还不由分说的念她一顿，我的心更酸了，摇摇头，我好声好气的哄道，「不生气了，我们回家。」
察觉到我异常的温柔，她端凝住我，眼底压过复杂的神情，毕竟我是她的女儿，我在想什麽，又怎麽会瞒得过去。
瞬间，老妈像明白了什麽，动了动嘴唇，迟疑一下，却也没有说开。
短暂的缄默里，梁橙光开口，打破沈默，「我送你们回去吧。」
「你是？」老妈疑问。
「阿姨你好，我叫梁橙光，是程思霓的朋友。」
我还没有来得及脱口，说不是什麽重要的人，就已经被梁橙光抢先答话，他的声音温润得不像他，气宇非凡，因此惹来我的侧目。
之前还恨我恨得一副想掐我脖子的样子，现在又跟我是朋友了？还装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温润模样，是想骗谁？
该不会跟昨夜喝最久的那个吻有关？
我禁不住多想，内心生出丝丝苦涩。
实在是不想再节外生枝，我不加思索，直接开口拒绝，「梁执行长，不用麻烦你，我们可以自己回去。」
「喔，我们可以自己回去，但我忽然头有点晕，梁橙光是吧？可以请你稍微扶我起来吗？」
倒是老妈，两眼一翻，嘴上嚷嚷我们可以自己回家，但一逮到机会就伸手抓向梁橙光，直到离开医院前，那紧巴着人家的魔爪再也没有放开。
我怎麽会不知道老妈在打什麽如意算盘，却无言以对，事以至此，都只能默默纵容。
上到梁橙光的车，为了不让他看起来像司机，我只好硬着头皮，端坐在副驾驶座，双手乖巧的摆在膝前，一动不动的，俨然是个乖宝宝样。
老妈就没那麽安分了，一个人待在後座，却不甘寂寞，两手一搭，撑在主副驾的中间，开口就是盘问，完全没在客气。
「所以，程思霓昨天晚上没回家，就是跟你在一起？」
「是，因为处理一些事务晚了，我直接安排她住下一晚，是住在F酒店的客房，虽然安全无虞，但还是深感抱歉，让阿姨挂心了。」
当老妈问出口的同时，我暗自为梁橙光捏了一把冷汗，偷偷扫过旁边主驾驶座的他一眼，那修长的指尖依旧安适的摆在方向盘上，虽然看似目不斜视的专心开车，但随即就回答出来，无论是态度还是答案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也对，身为F酒店的管理者，想当然是日理万机的，所以，应付老妈这回，对他而言，想必也是游刃有余。
「那你怎麽认识我们家程思霓的？今年几岁？刚听程思霓称呼你执行长？你们不是朋友吗？」
「我是F酒店的执行长，因为程思霓来谈合作，所以进而认识成为朋友。」
闻言，我微怔住。
虽然早已知悉自己在他心里是怎样黑化的形象，但就这样直接否定掉两人曾经在一起过的回忆，我只觉得心忽地就空了一下。
片刻，我垂落的短发挽到耳後，迅速隐藏有些失落的情绪，压低声音，「美惠，别问了。」
「什麽别问，」
老妈正在兴头上，因此拔高了音频，「我才刚开始要问到重点而已！」
「老妈—」我拉长语调，示意她适可而止，却来不及了。
虽然是同时开口的，但老妈偏高的声线听起来就是比我的清楚许多，她说，「那你喜欢我们程思霓吧？你在追她？」
话音刚落，我有点慌，赶紧转过去，对着认真开车的梁橙光猛摆手，「梁执行长，很抱歉冒犯了，这个问题你就……」当没听到。
「嗯，喜欢。」我都还没说完，梁橙光已经脱口，声音是如此肯定。
我顿住。
『有没有听见，这里在说着，我好喜欢你？』
『程思霓，我也好喜欢你。』
顷刻，方才空了的这颗心，彷佛堵上了，还带着些密密匝匝的疼，只因为他说了两个字，喜欢。
此刻，昏暗的车内，没人发现我欲泣的眼眸，眶底已经雾气重重，老妈还很是得意的想追问下去，是我先发制人的，蓦地按住老妈的手背，「美惠，我说真的，别问了。」
先前梁橙光的冷嘲热讽我没忘，老妈再怎麽助攻，也都只会是自取其辱而已。
但我要怎麽说，说自己在他的心里，其实是有多麽不堪。
「我这不是在帮你吗？你害羞问的，老妈都帮你先问好啊。」
「就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是因为工作才跟梁执行长有所接触，刚刚他说的那种喜欢也是不是对异性的喜欢，你可以不要再一厢情愿了吗？」
一时之间，各种复杂的情绪涌上，我忍不住大声起来，只希望老妈可以不要再闹下去了。
「我生病的事，你都知道了吧？」
殊不知，她轻轻吐出的一句话，让我再也没有反驳余地的安静下来，瞬间，封闭的车内，气氛冷凝。
「老妈这也是为你好，我又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倒是这个梁程光，风度翩翩，又会照顾你，妈看着还不错。」
「老妈──」
我真的很不想要听她说这种催泪的丧气话，更何况，还是当着梁橙光的面。
「你让我说完，我怕……过了现在，我会再也没有勇气开口。」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开口的声音些许落寞，混杂着浓浓鼻音，忽然，我不敢转头过去看她，怕撞见她的眼泪，我也会跟着溃堤。
於是，只能默然的握住那双布有细纹的掌心，紧紧握着。
「後来，我想通了，就算、就算是来不及看到你结婚生子，若是能在离开之前，知道有一个能守在你身边、照顾你的人，我也就放心了。」
最後，我们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我将头倚靠在窗口，目光迷茫的看向车窗外头逐渐暗下的夕阳，昏黄路灯缓缓亮起，不断的向後倒退流转，起初，自己清楚的视线里，还能细数那一一闪过的光影，而後，那些光影逐渐模糊成一团……
泪，早已无以抑止的狂涌直落，无声中泛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