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杜军驰回到教室,站在桌前骚扰陈在楠复习的毛立帆立刻转头,「老大,你回来啦!怎麽样,抓到人了吗?」
杜军驰拿着菸呼了一口,「没有。」他随意坐到靠近前门的歪斜课桌上,一脚抬起踩着桌缘,一手搭在曲高的膝盖上,另一只手拨弄掌中的银色打火机,火苗一下窜出一下熄灭。
毛立帆盯着杜军驰,狐疑道:「老大,你有认真抓吗?」看见杜军驰抬眼看他,他赶紧解释:「老大你那麽厉害,想抓一定能抓到。」
杜军驰嗤笑一声,食指指头点了点香菸,菸灰落到地板上。「你把我想得太无所不能。我啊,现在就只是一个平凡的高中生。」
你是平凡高中生的话,我们还活得下去吗……
这话毛立帆只敢在心里想,想完後他说道:「老大的早餐计不就很成功吗?那个人真的被引诱出来,还一送就连续好几个月!」然後他粗鲁地抓抓毛躁的头发,「但是我真想不通啊。去年园游会的时候,他明明没有上钩,怎麽这次这麽容易就上钩了?上次可是老大亲自出马,这次就只是我们几个说几句话、演一场戏。」
刚才被毛立帆骚扰而浪费不少看书时间的陈在楠趁机反击道:「是啊,我也不懂。明明你演技那麽肉脚,句子背得那麽僵硬,对方竟然没怀疑。」
毛立帆炸毛,「我哪肉脚!我背最多,完全是那场戏的大功臣!」
这个时候,何民璋从前门走进来,毛立帆马上转头问:「唷,你回来啦,怎麽样?」
何民璋憨憨地摇头。
「啧!果然不能指望你!」
陈在楠说:「难不成就能指望你?」
毛立帆喉咙一鲠,「我、我——如果我能的话,还需要让这大憨呆去吗!你不也不行吗!」然後迁怒道:「硍!如果不是上次被人告密,学校抓得那麽严,我们现在早就装针孔抓到人了,哪需要去问警卫阿伯看监视器!如果让我知道是谁告密的,我一定——!」气势汹汹地摩拳擦掌。
「不随意让人看监视器画面,应该也是被上次的事情影响。」
「那个该死的抓耙子!」毛立帆下意识气得用双手抓住陈在楠的桌沿,想要翻桌。
陈在楠立刻起身护桌,「别砸我桌子,要砸去垃圾场砸!」
毛立帆骂一声干,一副快要爆发的模样,但在陈在楠的瞪视之下,半晌後他悻悻然地收回双手,接着主动提议道:「老大,明天开始我陪你一起抓人吧!两个人不行,那就三个人,不然就全班一起上,我就不信逮不到那个人!」
陈在楠说:「或是从个性范围下手?我觉得那个人挺细心的,每次送的早餐都讲求健康营养、饮食均衡。而且怕老大吃腻,还特地每天送不同家早餐。不过老大是重口味,他送的口味都太淡了。」
「不是,我们不是猜送早餐的人是长腿或钱国镇派来的吗?餐点应该也是指定好的,那细不细心就不关送早餐的人的事吧?」
陈在楠沉吟後道:「嗯,你说得对……」
「不过这个人送早餐的方式也很偷偷摸摸,竟然是像情书那样塞置物柜,演什麽少女漫画……绝对是女的吧。如果是男的——」毛立帆想像有个男生羞答答并扭扭捏捏地内八字,红着脸把早餐放进杜军驰的置物柜,然後娇羞不已地跑走。他头皮发麻,同时起了全身的鸡皮疙瘩,抱住手臂上下摩擦,「妈呀!」
何民璋问:「可是学校真的有长腿先生的人吗?园游会那次我们把学校找遍了,没有人符合。」
毛立帆双手环胸,眉头深锁,「不只长腿和钱国镇在监听和打听老大的事情,这次会不会是其他人干的?」
「依照目前为止发生过的事情,会关心老大饿肚子的人,我想不出除了那位先生以外的人选。」陈在楠说,然後欲言又止片刻,小心翼翼道:「我感觉那位先生是真的喜欢老大……」
瞧见毛立帆露出一脸见鬼的表情,陈在楠继续说:「我说的喜欢不一定指的是男女之情的喜欢,也有可能是单纯好感、带有关怀的喜爱。」
毛立帆说:「不可能,他是钱国镇的人。」
「这不冲突,他可以是钱国镇的人,但也可以心中对老大抱持善意。」
毛立帆眉毛纠结,「很冲突啊!」
「一个人总是有许多面……」
毛立帆大力拍自己胸膛,「我就不是!」语气略带得意,彷佛这是什麽值得炫耀的事。然後他想到什麽,大声啊一下,惊恐道:「长腿是钱国镇的人,那他会不会在早餐里下毒啊!老大你不会没想到这点吧,这段时间吃了那麽多——」
喀擦一声,打火机的银盖被杜军驰的大拇指一把摁压,仍在燃烧的菸头则被随手压在一旁的白色墙壁上,袅袅烟气一掐就断,然後随着修长手指一松,掉落在地。
毛立帆看着墙壁被烫出的黑灰色污痕,感觉那菸像是烫在自己喉咙上,他喉咙一鲠。
现场安静下来。
「你觉得,我现在像是被毒了吗?」
看着杜军驰暗藏锋机的微笑,毛立帆乾笑道:「不像不像,老大您容光焕发,每天都帅到掉渣——!」
陈在楠面露无奈,觉得毛立帆总有一天会因为口不择言而玩死自己——尤其跟随杜军驰左右,无异於在刀锋上玩耍。
陈在楠转头看杜军驰,忍不住问:「我也想知道,老大你这次是有铁了心要抓对方吗?」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而且被问了第二遍,杜军驰却做出沉思状。
陈在楠三人一起盯着杜军驰。几秒後,毛立帆嘴痒嘀咕:「老实说,在早餐计之前,我以为老大对长腿不感兴趣了,因为这几个月都没什麽积极行动……」
「不是没兴趣,只是有更优先的事。」杜军驰沉思道,接着难得露出些许疑惑的表情,「他上次没上钩,说明他人不笨;可是这次只是听到我没钱吃早餐,就天天送早餐?」
「对吧!老大你也觉得很奇怪吧!」毛立帆猛地一愣,「欸,不是啊,老大竟然也不知道吗?我以为老大是摸清了他的想法,所以才有这次这一出。现在仔细想一想,难道陈阿楠说得是对的……他以前也送一堆天然染发剂给你,关心你染发伤发——如果不是真的对你有心,他干嘛做这些多余的事?」
陈在楠迟疑道:「会不会——他其实是老大认识的人?」
杜军驰像是听到什麽笑话,漫不经心一笑,「还肯待在我身边的人,除了你们几个,还剩下谁。」
毛立帆支支吾吾,「潭里的人……只是还没回来而已,会陆续回来的。」
杜军驰轻描淡写,「不回来是正常的,谁会愿意跟随一个高中生。」
毛立帆没说话,因为杜军驰说的是事实,目前回来效忠的,大多是学生族群,其中年纪最大的便是身为大学生的黑熊、熊仔等人。
毛立帆还在思考目前究竟有多少人回来,忽然听见陈在楠问:「你们有段时间记不住人吧,会不会是那时候认识的人?」
毛立帆立刻纠正道:「不是记不住人,是脸盲。」
陈在楠困惑,「不是差不多吗?脸盲到什麽程度?我没经历过你们那样。」
「你们B组的药又不像我们A组这麽猛——噢,不对,打最猛的是民呵那傻子。如果不是我们拦着,他那个时候为了赚钱救阿嬷,连人体实验都愿意签了。」
何民璋闻言,露出不好意思的傻呵呵笑容,同时搔搔剃成阿兵哥头的头顶。
陈在楠摇头,「他不傻,只是孝顺。」
「哼!就是傻!钱跟我们借就好,老大那时候多有钱啊!」毛立帆话说得很顺,说完才发现自己似乎又踩了杜军驰痛脚,马上脖子一缩当哑巴,小心翼翼观察杜军驰的反应。不过杜军驰望着窗外,他看不到对方的脸。於是他趁着还宁静的时候赶紧再说话,匆匆把话题带过去:「你跟民呵都是穷光蛋!别为了钱做傻事!」紧张的缘故,声音忍不住放大成很刺耳。
陈在楠白了毛立帆一眼,数秒後自嘲一笑,「傻事麽,早就做过了吧,我们每个人都做过。」
毛立帆一愣,然後明白到陈在楠是指以前注射实验药物的事。
毛立帆不禁跟着沉默下来,接着眼角余光瞄见杜军驰已经收回望着窗外的目光,正从裤袋里掏出一团纸,似乎随意就要往旁边一扔,他问道:「老大,那是什麽?」
杜军驰感觉头有些疼,皱着眉随口道:「挑战书。」
挑战书被揉烂成球,完全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杜军驰把纸抛给毛立帆,毛立帆一边拆开一边说:「又来啊,一定又没写名字。嗯,果然,都是胆小鬼!」
「这是第五封了,同样的字迹。」
毛立帆傻眼,「有病啊!」
「处理一下吧,挺烦的,碍眼。」
「……老大您以前置物柜塞了那麽多,都没嫌过的。」杜军驰一个眼神过来,毛立帆马上止住话语,改口道:「遵命遵命!今天中午前就处理好!」
杜军驰用五指将浏海大力往後扒梳,被抓乱的银色发丝垂到额头前方落下大片阴影,微微眯起的黑眸在阴影的覆盖之下变得更加深邃且幽沉。
陈在楠所说的脸盲时期发生在国中时候——其实并非完全脸盲,而是人脸辨识能力变得非常薄弱,而且只会进入短期记忆。前一个钟头见过的人,後一个钟头就会忘得一乾二净,或者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占去杜军驰整整一个学期的时间。不过那个时候没发生什麽重要的事,所以杜军驰很确定自己没有漏记哪个重要的人。虽然说那个时候他一直不得不陪同父亲出席各种宴会活动——演出濒临破产所以急着四处借钱的模样——见到不少达官贵人;但那些人都有点年纪,不会与他这样的毛头小子产生所谓的对等交情。
和他年纪相仿的人,最多的一次似乎是在那女人慈善晚会的时候。那时他还为了给妹妹摘迷你伊甸玫瑰,特地偷偷跑回老宅——途中好像被什麽事情耽搁了……
好像——在老宅遇到了谁……?
杜军驰拧眉,手指按压因回想几乎不记得的回忆而疼起来的脑袋。
一张稚嫩白皙的脸孔忽然从脑海深处浮现出来,但是当他仔细想捕捉的时候,却像倒映在湖水上的银白月色一样,连捞都捞不起来——不仅如此,还反倒将月色捞破了。
想再多也只是让自己多痛而已,况且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人。杜军驰乾脆不想了。
掬起的湖水滴滴答答从指间流落,一颗颗砸在湖面上,淅淅沥沥地将月色破坏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