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秋实总觉得心里不平稳，但她现在没办法顾虑自己，毕竟现在她还在工作。
街角的咖啡店，上午七点。
她拿好何燕之递过来的餐点，然後走向客人的位置，巧妙的躲开几位想要趁机偷吃豆腐的中年大叔。她很讨厌这些面目狰狞可怕的男人，总觉得他们都是一些满足不了色慾的可悲人类。
「您的餐点。」放在客人的餐桌上，微微点头致意後便拿起抹布清理一旁的桌子。来到咖啡店不知道第几天，她似乎已经习惯了开太强的冷气和充满咖啡味的咖啡店一楼，所以每次回到潮湿的租屋处都觉得很不自在。
「喂，阿梁。」这个奇怪的绰号是王懿轩帮她取的，这麽怪的名字也只有他一个人会叫，所以梁秋实不悦的转头，果真，真的就是王懿轩。
「怎样？」她问。
「就是，」王懿轩开口道：「你和阿胜是什麽关系啊？」他眨了眨那双如同大海般清澈的蓝色双眸。
梁秋实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一瞬间不知道该说什麽，她只好耸耸肩，含糊回应过去他的问题。
「真是的，你就告诉我嘛，我又不会说出去。」王懿轩把一根手指放到唇边，但梁秋实仍然不信任这个看起来就是痞子的男人，尽管他小她很多岁。
「为什麽要问这麽多？」梁秋实带着猜疑的语气问王懿轩：「如果只是想知道八卦的话，我觉得你还是认真去工作比较好⋯⋯或者是去学校读书。」
「可是我很快就毕业了啊。」王懿轩如同皮球泄气般说道：「而且你也不能说我什麽吧？你自己还不是一样没有修完大学的所有课程。」
梁秋实差点问他那林胜岳该怎麽办，她可不乐见王懿轩说她鄙视林胜岳之类的。但事情真的是这样子啊，林胜岳只读到高中就懒得继续读了，所以每次她去上课时林胜岳都在睡觉，搞得她很不爽。
「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又不需要你管。」梁秋实说道：「而且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不是学校出席率低於一半了吗？」
「干。」王懿轩原本晴天的心情一瞬间变得乌云密布：「关你什麽事？我去做什麽是跟你有什麽关联？」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对啊，是关我什麽事。」梁秋实尝试心平气和的回应他的话，原来现在的小朋友都是这麽容易心情不好吗？「所以呢，我跟阿岳⋯⋯我是说林胜岳的关系，不用你来管，而且我也不想要让你知道。」
「你想装神秘就直说嘛。」王懿轩听到梁秋实这番话後，装作一脸能理解的样子点点头说道。「我大可直接去问阿胜，他比你直白多了。」
「⋯⋯不准去烦他，给我做完你的工作！」梁秋实抓住了他的衣服：「忙完工作也不要去找他，你最好不要问他这个问题⋯⋯要不然我真的会，拿菜刀追杀你。」最後的威胁似乎有些薄弱。
「我不懂，」王懿轩耸起肩膀问道，「为什麽要隐藏自己的心意？就跟唱歌一样，为什麽要隐藏自己的实力呢？」他的样子看起来是真的不懂。
「让对方知道，不觉得会有些难堪吗？」梁秋实说：「而且那喜欢可能还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对方如果不喜欢你，是不是真的很尴尬？」
「又或者是，现在的情况不适合谈恋爱。」梁秋实其实不理解为什麽自己要讲这麽多⋯⋯她连自己对林胜岳的感觉是如何都不确定，而且，为什麽要一直纠结在这一块？
「那你和阿胜是怎样子的呢？」王懿轩面无表情的问道：「是不敢互相承认喜欢对方，还是觉得那些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其实，她和林胜岳已经互相表达自己喜欢对方过了，虽然是在迷迷糊糊的状态之下就是了。但她喜欢他是不可否认的，只是她不知道林胜岳对她的感觉是否亦是如此。
一想到那文学奖和林胜岳，就觉得心里酸酸的。
「我不知道。」梁秋实是这样子的回应他。
「如果连你都不知道，」王懿轩说：「那阿胜也会知道他是怎样子看待你的吗？用另一种方式来讲，他的喜欢是你意料内的吗？」
她不觉得林胜岳喜欢她。
说不定那些暧昧的反应都是她自己美化好几十倍啊，或许林胜岳只是把她当作随手可得的女孩玩玩而已，她几乎肯定，只要林胜岳愿意的话，女孩子就会自动送上门来。
「林胜岳又不喜欢我。」她想了一会儿，说道：「他根本不在乎我⋯⋯我根本不确定他到底是怎样子看待我。」
「你看，你们两个都是这样子。」王懿轩眯起眼睛，回答道：「都是只敢在原地踏步的人，你们都没有为对方着想，跨出自己的第一步。」
「所以以你们的个性，不用说多久就会因为吵架然後分离。」王懿轩看起来似乎真的经历了很多类似的事情，他的眼眸不再有淘气的光采，而是被深思熟虑替代。「你要继续踌躇不前是你的决定，林胜岳要那样子继续走他的路、跑他的社运，是他的决定。」
「你不是一样有自己的人生吗？快点去做点有用的事，好让林胜岳像小狗一样乞求你留下啊！」王懿轩似乎意识到自己最後一句话讲太大声了，他赶紧回头看看那个叫林胜岳的在不在附近。
「⋯⋯啊，记得不要告诉阿胜，我怕被打。」林胜岳不在，王懿轩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我昨天晚上回来这里才被高国仁打到只剩半条命。」
「如果你没要反驳我，那我就要去扫地了。」王懿轩说罢，便拿起扫把开始扫脏乱的地面。
梁秋实原本的思绪就像地上的垃圾一样杂乱，直到扫把扫过地面时，她的思绪随着扫把来回扫动，越理越清楚。当她看着地板变乾净时，她的脑内浮现一个问题。
「王懿轩，」梁秋实问：「你觉得守信重要吗？」
「什麽鬼话，守信当然很重要啊。」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对王懿轩来说，没有信用就没有朋友，所以他的父亲就是一个没信用的人，才会整天在家喝酒。
「我知道了。」梁秋实一边在脑中酝酿逐渐萌芽的想法，一边看着王懿轩用扫把把成对的垃圾聚在一起，梁秋实不禁想像垃圾里头是不是有个迷你的她。
「你为什麽突然问起这种无聊的问题？」
「没有⋯⋯就只是想知道而已。」梁秋实说：「冲场守信也很重要吗？」
「什麽烂问题。」王懿轩摸了摸下巴，思考这个问题，过了几分钟，他才回应：「很重要。约定好时间、人到齐之类的，会影响成败，而且如果主导者没来，其他人就会像待宰的羔羊不知道怎麽做⋯⋯除非有其他的计画或是故意这样子的。」
「没想到你对这方面挺用心的。」梁秋实诚实的说道。王懿轩看起来就是大咧咧且不拘小节的人，什麽事都会忘记的凯子类型。
「谢谢喽，你的夸奖真让我开心。」
「对了，王懿轩，我有个问题——」王懿轩这次耐心耗尽，他不耐烦的转过头看她。他就只是想好好扫地而已，没扫乾净会被负责检查的何燕之骂，在这里一直聊天还会被不知道在哪里偷偷看的林胜岳瞪⋯⋯又或者是高国仁认为他在偷懒，给他更多工作。
「你快问一问好吗，我不想做额外的工作。」梁秋实思考了一下，便说：「你的眼睛本来就是蓝色的吗？还是戴隐眼？」
「我妈遗传的，我是台美混血。而且我没那个闲钱去买隐眼。」王懿轩似乎已经习惯应对这种无聊的问题了：「顺带一提，阿胜也是台美混血。」
「你难道不知道？哇哦，你们的关系还真微妙啊。」看到对方吃惊的样子，王懿轩不自觉的说出酸溜溜的话：「不过阿胜是爸爸美国人就是了，好像还是海军军官，不过在他不知道十几岁生日的时候就回去美国工作了。」
「⋯⋯不过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呢。」梁秋实说道：「林胜岳是漆黑的，而你则是清澈的蓝色。」
「我不想短命，不过还是谢谢啦。」王懿轩小声说道：「所以你可以滚远点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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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林胜岳是台美混血儿。她早该知道的，毕竟他的皮肤跟一般的黄种人有些差距，他的更白，而且五官也很立体，有一种西方的感觉⋯⋯之类的？
但她不明白，林胜岳这种人应该去当什麽模特儿的，而不是去跑社运然後被带到警察局的。
「你有看见阿岳吗，何燕之？」梁秋实叫住了从二楼走来的何燕之，他手里正拿着一箱奇奇怪怪的东西，或许是书籍吧。
「他在楼上。」何燕之简单回答了她的问题後，便小心的走下楼，在他走到最後一阶时，他转过头，问道：「那个⋯⋯对了，梁秋实，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啊，怎麽了吗？」梁秋实看着眼前出现愁容的男人，梁秋实总觉得何燕之是这里最多愁善感的男人，对比起其他自由奔放的男人的话。
「你之前说过，你有写过一篇关於同性之间的爱情的小说，」何燕之问：「如果可以的话，我可以跟你借吗？如果你有的话。」
「当然好，我等等拿给你。」梁秋实思考着，怎麽何燕之会突然想看那本书呢？说到同志，她之前和林胜岳去参加同志大游行的时候，差点被朋友说自己是同性恋⋯⋯虽然林胜岳看起来真的很像女的，但在梁秋实的意识里，她是异性恋，林胜岳也是。
或许吧，虽然之前学校的性向测验里写到她是双性恋，但可能因为现在跟女生相处的机会变少了，所以她对女生也没什麽太大的兴趣。
「谢谢。」何燕之感觉欲言又止，但他还是勉强深呼吸一口气，问道：「如果你的朋友喜欢同性的话，你会觉得奇怪吗？」
「不会。」梁秋实果断回应：「喜欢一个人不是我们能左右的，喜欢就喜欢，不要去管别人，给他们看最真实的自己。」
即使这麽说，但梁秋实的家里非常反对同性恋这件事，身为老师的母亲觉得这根本违背自然，而爸爸则是认为这跟音乐人结婚是差不多的事情⋯⋯总之就是觉得两个同性恋者在一起没钱赚。
所以梁秋实总是想，她如果跟林胜岳在一起，在爸爸的眼中就是类似於同性恋的事情吗？
「说得也是。」何燕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麽，但他却只是点点头致意後便下楼梯了。
梁秋实轻快的跑到了二楼，把刚刚的对话置之脑後。那话题应该没有什麽太重要的地方⋯⋯只有她等等要回去找找看那本陈旧的小说被她弃置在哪里。
「该休息了。」林胜岳突然出现在转角口，他的样子看起来就像知道梁秋实一定会来到二楼找他一样。
「我知道啦。」希望林胜岳不记得昨天发生的事情，希望如此。「你要跟我一起去外头散步吗？外面挺舒适的⋯⋯还有夜色很美。」
希望林胜岳不会戳破她为了应急而掰出来的谎言。
「行。」林胜岳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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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阿岳。」他们俩比肩走在了夜晚的街道上，月亮挂在天边，原本冷清的街道此时开始热闹起来，那里有一些夜市摊贩在摆摊。
「怎麽了吗？」林胜岳问，同时看了一眼卖关东煮的摊贩，纠结了一下子後便装作若无其事的走了过去，而这些梁秋实都看在眼里。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麽？」梁秋实尽量不让自己变得有威胁性，她眨眨眼睛，突然庆幸对方不是王懿轩，不会露出一脸快吐的表情面对自己。
「报告、工作。」他思考了半刻後便耸起肩膀，叹了口气，原本游移的双眼此时直视着梁秋实：「还有⋯⋯思考什麽时候才会有跟你一起唱歌的机会。」
「什麽？」
「我是说，你的歌声很好听。」林胜岳转换了另一个话题，他的眼神意味深长的望向别处。「就跟⋯⋯那个什麽，啊，跟黄莺一样婉转动听，不过这话我之前好像就讲过了，但这是事实。」
「⋯⋯希望如此。」虽然她之前常常被林胜岳这样子夸赞，但她还是不习惯，藏起了害羞发烫的脸庞，梁秋实此时像极了一只龟缩的乌龟。「你的吉他也弹的⋯⋯很棒，我很喜欢你的音乐。」
即使她擅长写文章，但对於夸奖人和接受夸奖似乎还需要一点时间习惯。她从小就很少得到爸妈的夸奖，但一得到夸奖却装作一脸不在乎的样子，希望这样子能让爸妈能夸奖更多，不幸的是，她弄巧成拙，似乎造成反效果。因为她爸妈以为不需要夸奖，所以之後他们便连一句好孩子都没讲过了。
「我也希望是这麽一回事。」林胜岳叹了口气，看着车子在大马路旁呼啸而过。
「林胜岳。」
「怎麽？」
「你是台美混血儿吗？」梁秋实小心谨慎的开口问道，她不信任王懿轩给她的情报会是对的。「就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我的确是，怎样？」林胜岳怀疑的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黑发女孩。「你从王懿轩那里听来的？还是偷听我跟高国仁的谈话？」
「当然是王懿轩啊。」梁秋实说：「我根本不知道你和高国仁到底在搞些什麽把戏，你最好不要受伤，知道了吗？」
她的语调轻快，似乎因为刚刚被林胜岳夸赞，让她整个人都感觉轻飘飘的。
「好、好，我知道了。」林胜岳咕哝道：「真是鸡婆啊。」
「你当我耳聋还是怎样？」梁秋实皱起眉头，回应了他的自言自语。「算了、算了，你要那样也不是不可以⋯⋯对了，反正你也不知道我在讲什麽嘛。」
她的脚步轻快，在月亮高挂天空，於夜色下走回了咖啡店，谁也没看清楚她脸上属於少女的绯红。
林胜岳觉得莫名其妙，但他觉得梁秋实因为他的夸赞而心情变好起来，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一条暖流流过心房的感觉，他露出了一抹微笑，一起走进了夜晚的咖啡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