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所长是一个非常忙碌、吃力不讨好的工作。
要处理的事务很繁杂，打架斗殴、窃盗、夫妻吵架、各种车祸、一系列纠纷等等，甚至有民众连家里狗儿走失了都会来找你。
除此之外，所长上有分局长官，下有基层员警，是一个卡在中间的夹心饼乾，很难做人。尤其很多基层员警可能都很资深了，不见得会服你这个仅有学历、横空出世的小毛头。
但周丞处事圆融，态度谦逊。没因为自己位高一阶就颐指气使，或者为了绩效而对部属苛刻。他性格开朗随和，又是个真有本事的，事情处理得漂亮，能跑能打，也挺有担当，遇上事儿都先扛，带班巡逻也绝不会是走後面的那一个，很是护着自家员警们。
於是他才被调任为青湖派出所所长半年时间，便颇得人心。是基层员警口中人人向往的「好主管」。
石膏一拆，周丞隔天就上工了。
「所长回来了！」
「所长好！」
「所长辛苦了！」
因为邱以轩还在加护病房里躺着，所以气氛显得有点儿低靡，但见到周丞平安归来，大夥儿还是挺高兴，很是热烈地欢迎了一阵，有个年轻的女员警甚至眼眶都红了，关切着周丞的伤势。
「没那麽严重，都去忙吧。」周丞笑了笑，遣散了这群人，又对着不远处、一个神色有点阴郁的青年说道：「林警员进来找我。」
进办公室坐下不久，林警员便敲门进来了。
这人叫林帆，三十出头岁，虎背熊腰，理着小平头，制服脱掉的话，看起来倒还比较像是流氓。
他的个性也差，就是个难相处的刺头。早些年二技没能考上，到现在都还是基层警员。跟周丞差了将近十岁，却得认周丞为长官，对此心里很是不平衡，是派出所中少数难以管教的人。
他在周丞的桌前站定，脸很臭，但周丞才不管那些，直接开口：「大概有人问过你了，但我还是再问一次──那天你应该跟邱以轩一起巡逻，你人去哪里了？」
他们的巡逻任务从来不会让员警落单，特别是这种人口密集、事件繁多的辖区。然而在周丞接获通报、赶到现场之前，邱以轩显然是只身一人。
林帆脸色扭曲了一阵才回答：「我在……附近的店里。」
「你在做什麽？」
「……」
林帆不答话，周丞点了点头，又道：「让我猜一猜。邱以轩和你去巡逻，中途你找间店赖着偷懒，反正邱以轩也叫不动你，你觉得他是学弟，好欺负，是不是？」
周丞语气其实不带愤怒或鄙夷，就是很冷漠。
他素来温和，很少这样说话，林帆仍顿时有种受到羞辱的感觉，沉不住气了，回嘴道：「对！我很累，我在休息！怎麽样？」
他的面色狰狞，想来这阵子也处在不小的压力下，这会儿任由自己爆发了。
「邱以轩根本就是个小白脸，啥也不会！我哪知道就上便利商店签个名而已，他也能出事？」
骂着骂着好像自己来了底气，吼道：「是他根本不适合当警察，这种走後门进来的就只会拖人後腿！大轮番已经很累了，谁有心力照顾这个弱鸡！」
他的话有一部份戳中事实──邱以轩斯文瘦弱，体能普普，性格还有点儿胆小。那种情况下，分明该要立即拔枪了，但从监视器上看起来，他的手从头到尾都没有要伸向腰际的意思。
「走後门进来」指的是邱以轩有个当议员的远亲，曾在他上班头几天来派出所打过一次招呼，但也仅此而已──这句指控，倒还更像是指桑骂槐，针对着周丞的「背景」。
然而，这与林帆擅离职守都是两码子事。
周丞不怒反笑：「邱警员处理所有民众的报案都尽心尽力，从不马虎。他的勤区内多少人口，哪条街上有独居老人，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可你呢？除了体能比他好一点、跑得比他快一点，你还有什麽？」
林帆的脸色因为愤怒与难堪而胀红，双拳紧攒。周丞望着他，良久，一字一句道：「你比他更不配当个警察。」
林帆张嘴想要说些什麽，也许是辩驳，周丞却不想再听了，冷淡道：「出去。」
也不过请假几天，要忙的事情又积成了一堆，周丞在办公室内风风火火忙碌了一上午後，下午去了分局一趟，开例行性的周报会议。
他现在也算是有点出名了──虽然不是什麽好事──一些认识的同僚路上见着他，都拍了拍他的肩膀致意。
周报会议通常是一些勤务任务交付，或工作检讨等等。似乎没想到周丞这麽快上工，主持会议的分局长还多看了他两眼。
会後，众人中气十足地齐声喊道：「谢谢分局长！」
分局长摆摆手，让人解散，却又说：「周警官留下来。」
人群散去後，周丞起身来到分局长桌前，笔直站定。
分局长近五十岁，姓王，会议室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後，面上端着的严肃就收掉了，神态像是长辈在关心小辈：「坐吧。这麽快回来上班？伤都好了？」
分局长与周丞的父亲有旧交情，加上周丞本身又出色，因此素来很看好他。两人算是蛮亲近的，周丞私底下都喊他王叔。
周丞笑笑道：「再不回来，我们副座怕是忙到头发要掉更多了。」
分局长叹了口气，说：「你们派出所那一区热闹，事情多。让你去那历练，本来是想绩分也累积得快，没想到一下就发生这种事……」
青湖区是蛋黄区，位於市正中心，除了有个面积不大的湖泊公园之外，其他地方都盖满了建筑，是全国最热闹、人口最稠密的地区。
「再有什麽事儿就跟我说，把你调回分局来。」
周丞忙道：「不用，真不用。我在那儿挺好的，学到了很多。」
见周丞坚持，分局长也不再多说，转而道：「黄笙的事情已经成立了专案小组。但你最近还是小心一点，那个集团走私军火和毒品，规模不小，不是没有找你寻仇的可能。回来上班也好，待在派出所还是安全点。林警员的惩处过几天会下来，会调离你的派出所。」
林帆是周丞所里的员警，他旷职，其实周丞多少该负点管理责任，但大概林帆本就是出了名的难管教，身上已带着多支申诫，本就是问题员警，上面便也没想让周丞来担这个责任。
「之後会有检察官向你问话。不用太有压力，这件事情你做得对，就是例行性的调查而已。新闻也别太看，很多记者讲话没过脑子。」分局长停了下，又补充：「但报告还是得写。」
周丞失笑：「我知道。」
分局长赞许地点点头，又说：「不要想太多，周丞。」
那双略显老态却仍旧犀利的双目，直望着身穿制服的周丞，道：「你父亲会为你感到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