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後几天高烧反覆发作,舒妍迷迷糊糊病了一整周。
期间路衍来探望过她,可她不省人事,连撑开眼皮都十分艰难。
顾深压下床边小灯的灯罩後按下开关,光芒点亮暗室一隅,他靠近查看她的脸色,取下额上的毛巾放入盛水的盆子里重新湿了一遍。
「我去换水。」路衍看他把毛巾拧乾,捧起小盆子。
「麻烦了。」
他小心翼翼擦拭她脸上的汗水,动作轻柔得彷佛在对待一件易碎的艺术品。
路衍换了水进来,男人的目光依旧紧锁着她,握着她虚软无力的手,被昏沉光线打亮的半边脸满是担忧与疲态,约莫为了照顾她,连续几天没阖眼了。
即使对象是顾深,面对这麽一个冷傲的男人毫不掩饰的真心,路衍也於心不忍。
「水来了。」
言谢後,他没立即动作,定定地看了小姑娘好半晌,才把毛巾放入小盆洗净。
寂静的室内水声翻滚,搓揉毛巾激起小片浪花。
「你什麽时候离开?」
「四天後。」
「那舒妍,你打算怎麽办?两天後就是谢东贤的处刑日了。」
顾深拧毛巾的手一顿,双睫微歛,黑眸中浮着水面反射的光圈。
「我知道你的工作没那麽大自由,但这段日子一定得有人陪她走过,你不在的时候我虽然会尽量看着她,但她真的需要的是你。」
话音落下,时间似凝结般陷入长久的静寂,只有顾深瞳眸深处的浮光左摇轻晃,证明世界仍在转动。
寻思间,毛巾上未乾尽的绒毛缓缓形塑透明水珠,直到撑不住重量落入水盆,杂碎成细小的水花,涟漪阵阵。
「我会再思考看看……」
拿不定主意,他头疼地闭眸。
他清楚舒妍正在经历最痛苦的时候,但他无法保证能在任何她需要的时候赶到。
只要他一日是军人。
在两人没察觉的时候,床上的人轻蹙了下眉心,阖着的眼隐隐泛着水光,像是醒来了,却始终没睁开眼睛。
舒妍的状况直到行刑日後一天才好转,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已化作尘埃的谢东贤。
顾深见她拖着病体可怜兮兮的模样,不忍拒绝,便答应开车送她。出门前,他怕她再受凉,找来了棉衣外套叮嘱她穿上,舒妍虽嘟哝了几句,却异常乖巧地把衣服拿进房里,好好穿上後才出来。
公营的纳骨塔位於市郊,占地广阔,环境清幽,宗教音乐回荡在入冬前冰凉稀薄的空气中,肃穆庄严却又透着丝丝沉重与压抑。
身分不明及无亲无故的死者骨灰,会统一祭奠後收放贮骨柜。
舒妍在祭奠处合掌祭拜,长达一分钟都维持相同的姿势,燃烧的香白烟袅袅,她就像要消失在烟雾中虚无飘渺,这之後,她也去祭拜了董舒文。
顾深不打扰她,默默到殿外等待。
约二十分钟後,她步履蹒跚地走出来,没流泪,却眼圈通红。
「我饿了。」她哑着声音说。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撒娇的模样令他内心柔软得一塌糊涂,又为她发红的眼眶而心疼,「想吃什麽?」
「想吃沾面,麻辣的。」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圈,「还有蛋糕和布丁。」
「好,我带你去。」他牵起她的手。
回到市区,两人去了有最多店面聚集的首都大街,顾深如约带舒妍到面馆,准备祭祭空了一上午的五脏庙。
然而服务生一把他俩刚点的东西放下,舒妍就瞪眼了,瞠圆的双眸徘徊在自己与顾深面前的汤碗之间。
「怎麽都是味噌,我明明点了麻辣。」她蘸了点酱料来嚐,确实不是预想中口味,挑眉道:「难道我病得连味道都嚐不出来了?。」
顾深失笑,「是我请他们把你的汤换掉,你感冒还没痊癒,不能吃辣。」
「你出尔反尔。」东西点了,她不会任性说不吃,而且味噌也是她喜欢的口味之一,但她还是忍不住怨念。
拿了筷子并整,夹起面条放入汤碗中,米白色的面条逐渐染上味噌的深。
将垂落的发丝勾至耳後,低头要把吸饱酱料的面条放进嘴里时,她动作一滞,抬眼道:「你不会连甜点都不给我吃吧?」
「等会儿去买,但你得答应我要适量。」
他抽了张纸巾移到被舒妍夹起的面条下方,那儿已经滴了一小滩味噌汤汁,眼看再多一些就会扩散到桌缘,她脱了外衣後里头的浅色外套迟早遭殃。
「你那件要不要也脱了放我这儿?」店里的空调温度适中,他能允许她再脱一件。
舒妍拿筷子的手几不可见地震了一下,面条末端的汤汁沾到了嘴角。她抄起纸巾压了压唇侧,沉闷的声音穿过层层纤维传了出来。
「……不用,我有点冷,穿着刚好。」桌面下的手轻晃过腰侧,拉了拉外套下摆。
顾深不疑有他,点头表示理解。
饭罢,两人沿着首都大街漫步消食,一边寻找贩售甜点的店铺。
今日气温低,但天气不错,无云的天空一碧万顷,丝丝缕缕的阳光正好中和了近期直落的温度。
舒妍像只被太阳晒得睡意朦胧的猫,困乏地眯起眼,挽上顾深的手臂,把头靠在他厚实的肩膀上。
对於她的举动,顾深感觉到一丝异样。即使是在确认关系之後,她也很少主动与他亲昵,此刻的反常让他有些忐忑,正想和她谈谈时,臂上的力量一松,小姑娘跑了出去,停在数尺之外店面的玻璃橱窗前。
她指了指做得维妙维肖的糕点模型,转头朝信步走来的男人勾唇,「想吃这个,顾爹买给我吗?」
久没听到称呼被提起,他笑了笑,拉起她向店门口走言简意赅,「买。」
在店里挑挑拣拣,选了几种口味造型不一的甜点,结帐时店员还夸赞她有个好男友,在她挑选全程耐心等待,催都没催一声。
她瞄了眼男人,偷偷地伸手去勾他的手指,很快被他收入掌心。
「他真的很好。」她笑道。
好到她觉得自己根本不值得拥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