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时分,春风拂面,和畅通源,细雨霏霏,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红川粼粼,影落清波十里红,桃树下有感流年,万树齐开,不及初开伊人颜。
从此,伶舟璇玑鲜少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二度、三度皆无她的踪影。
似风,若梦,她好像不曾出现过,消失无痕。
对外,说她正在闭关,五年里不会出现,但实则,是为避免怀孕之事曝光,毕竟她已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伶舟御风曾三番两次的逼迫她打胎,她却是一次次的死命保住胎儿,甚至以自己的生命作为要胁,让伶舟御风痛心至极,却也无可奈何。
蓁蓁殿。
自打回仙界以来,伶舟璇玑深居於自己的宫中,任何人都不待见。
蓁蓁殿或许算不上武陵源中最大、最美的宫殿,但却是源里最新的殿院,那是伶舟璇玑尚在冷沦玉衡腹中之时,伶舟御风因为欣喜若狂,特特咐人大兴土木,当作是孩子未来专属的居所。
蓁蓁殿坐落於红川岸,在潺潺水声与殷红片片中度过岁岁年年。
殿如其主,净白可爱。
为了这座殿院,伶舟御风毫不手软,全殿通通由玉石堆砌而成,内里摆设不尚高贵,而是大气雅然,没有半点姑娘家家的秀气,想来也是冷沦玉衡的主意,毕竟她是个独当一面的女子,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娇气柔软。
只是,这殿虽好,主子却时常不在,大多匆匆的回又匆匆的离,落着它独自坐观恒久不变的红川,现如今她回来了,却带着心伤与疲惫而归。
她回来了,却从未踏出此处半步,成日读书、练剑,更多时候,是望着川波发呆,愣愣的气着、哭着、笑着。
纵使失神落魄,她依旧亮眼动人。
或许这般沉淀也好,她终是长大了,在受伤的风中成长。
年轻时,因为未曾受过伤,因为被人仔细的呵护在掌上,所以她恣意洒脱,无拘无束,无忧无虑,可是直到有一天遇到了风月情关,她才终於明白爱是一把双面利刃,既深深相拥,又被狠狠撕碎。
怨吗?是的,曾恨之入骨,想着此生此世再不相见,恨恶自己,却无法恶心自己,因为她骗不了自己的眼睛与心。
什麽都正确,唯独他的族裔,足以抹灭掉百年之恋,从此,前尘种种都成黄粱一梦。
腹中的胎儿轻轻滑动,她下意识的垂眸,手指施施然摩娑着已明显隆起并且下坠的肚皮。
「想你爹吗?」她未察觉,自己的语气里泛着淡淡的笑意。
不知,是母性使然,还是她真正蜕变了,在风波後,她无一丝一毫的怨怼,放下了,也接受了。
为了这孩子,她已经与伶舟御风起过太多次的冲突,其实伶舟御风大可直接强行动手,但终究是怕她想不开,造成难以挽回的悲剧,所以他忍了,但他们约定好,虽留下孩子一命,但孩子生下後,就要把孩子交给若兰堂抚养,并且这孩子永生永世不得踏入仙界。
而她,将与他从此别过,待千岁,与陶宸完婚。
红川畔,葬此缘,惜此情。曾经,多想在兰因以先知道你是谁,现在,纵使眼前摆明着絮果也无畏,只因为今生独你、唯你。
一个少年郎站在她的身後。
他的头发全然向上束起,顶上发丝二八偏分,梳理成柔顺而丰满的一条大辫子,用墨色发带固定,潇洒恣意,一身黯色贴身衣着,描摹着他健瘦清壮的身形,肩若削成,窄腰纤纤。
近看,那少年的容颜,美的令人惊叹。素净的小脸白里透红,润泽监人,雌雄莫辨,剑眉朗目,眉宇间散发着清洌之气,神眸中尽是寒冷疏离,薄唇轻抿,释着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望着她,「主子要我来接你了。」
她未转身,却笑了。他怎知自己会於此时原谅了他?会愿意随他离开仙界?总那个理,他懂她,而她也懂他。
「你可知蓁蓁殿外的天罗地网?」她反问。
「我如何出现在你面前,也同样能如何带着你回到主子的面前。」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无一丝情感,「只是,殿外的布局防的是你与孩子,机关特殊奇险,需与你商酌。」
是了,在这星象异动而自己却也於此关头怀上了魔族的孩子,多疑谨慎的伶舟御风自然在她这方留了一手。
玄阳能潜入蓁蓁殿,想必也是费尽心思。
「近前说吧。」
「劳烦纸笔。」
两人走入了殿内,玄阳站在书案前迅速执笔,将外头所布下的阵列粗略画下。
「他好吗?」谈论思量间,她问。
他抬起头,望着她,这一刻,他终於仔细的眭视着眼前林下风气的女子。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是百年前,在世央。
「璇玑,这是我的友人玄阳,玄阳,她是我的爱人,璇玑。」
他凝视着她,些许发楞。
那是第一次,他对於美感的意识隐隐触动。以前在他眼里看来,世上万物皆相同,没有美,也没有丑,一切生灵尽无差别,只是这一回,这女子的容颜是让他震慑了。她真好看,浑然天成的好看,不需矫饰的好看,这天下怎能有如此容颜,在她面前,流年岁月、嗔痴爱恨都成过眼云烟,唯有她,平静而恒常──美向来不可靠,是敌不过时间与空间的……
那有别於其他的美,在於她未涉世事,未曾被伤害而存有的纯真。
这也难怪,主子会如此失常。
他还记得,主子和她在这世央一块的百年里,她的容颜出落得愈发姣好,照理说,她已修得仙身,她的形貌应当永远停滞,但在主子身边的她,或嗔怒,或喜笑,彷佛自带着万丈光芒,灿烂的让人难以直视。
她如一朵永不凋零的花儿,在主子的浇灌下,绽放着耀眼的娉婷姿态,或许也唯有主子,才能让她成了更美的可人儿。
却不过三年时间,她原先乌黑的发已白了一半,容颜未改,但神眸中少了往日的澄澈,取而代之的,是历经沧桑的迹痕。
他见到时,下意识冒出了这个念头:主子看到了,肯定会心痛至极。
那心痛源於主子一直以来总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她存有的天真,可这分天真终究是逝去了,然而至痛的,是因为逝去的原因竟然是他,是他亲手扼杀了她的天真,并亲手将她推入至痛的渊薮之中。
「同你一样。」半晌,他说。
同你一样,你如此,他亦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