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已经下午五点，电话闹铃响个不停。
她起来伸腰，低声吁了一口气，「啊，活过来了……」
还有一个小时，她赶快梳洗。她这趟回来很随便，没多带几件衣服。她在行李箱翻了翻，最後挑了一件素白色的洋装。
化上淡妆她拿了包包准时出门，他果然早到了。
「睡好了？」他跟她同时开口，然後相视而笑。
调整好心情，见他也没那麽憋扭。「我们去哪？」
「先吃饭？」他敢打赌她从昨天晚上到现在都还没吃过。
「好啊，很饿。」
他会心一笑，「我知道，餐厅订好了不用担心，十分钟的路程而已。」
他还是一如往常那麽懂她。「太好了。不过我以为你周末会有约，不然就工作。」
「现在少了，比较常在家。」
看来他的生活的确不像她一样一成不变，而她对他的了解可真少之又少。
车厢变得沉静，各想各的。
杨晴昕转注眺望窗外的景色，既熟悉又陌生，很快远远的她就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地。
「那是小红的餐厅吧！」她掩不住兴奋指着对面的建筑物。
「才一眼你就认出来了。」
「当然，小红那时说过，她的餐厅外面要布置满满的鲜花，搭配白框的玻璃屋，屋顶还要是三角形能透光的。」脑袋浮现出小红一脸憧憬的模样手舞足蹈描述着她的梦想，她很感动。「她做到了。」
「小红说，她不会放弃任何一角属於她理想中的餐厅，因为那是当年跟你一起讨论出来的。她期待着哪一天你经过餐厅时能认得出来。我还说她幼稚，没想到你也竟然真的记得……」他很感谢这个女孩，还好好的记着与小红的回忆，还真切感动着小红的梦想成真。
她满怀感触的注视身旁的人，他应该不知道吧……全部的全部，与他有关的，与他身边人有关的，她都有记住，因为那是她有过最幸福的日子。
「我记性可好呢。」她笑一笑。
小红的餐厅他大概熟的很，到达後直接领着她进去隐蔽的包厢。
她跟在後头小声问他：「小红知道我来吗？」
「她要是知道了，肯定丢下工作不管。」他一副没辙的样子，「等她差不多关店我再跟她讲。」
她对他的猜测没半点质疑，的确是她认识的小红。「好好，不急。」
两人入座後侍应拿了菜单，她没意见就把选择权交给他。
前菜不多久送上来了，看着面前的和牛料理，她先碰的却是她爱吃的豆腐。「好久没吃豆腐了，」她急不及待拿起勺子舀一口，「好香喔，滑滑的好好吃喔。」
他有点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一口接一口吃完当伴菜的豆腐砖而留下主角和牛，她的嘴依旧的懒惰。「你该不会还是只靠鸡蛋、香蕉那些不用咀嚼的食物充饥吧？」
「淀粉质类的都行。」她不意外他还记得她的偏食习惯，因此也不反驳。
他却把她话里的演释点破。「你会做饭才怪，肯定天天啃面包。」
「康莱雅的蛋糕也吃不少。」自知掩饰不了事实，她乾脆拿他公司的产品当挡箭牌，也不忘给他一个无辜的笑容。
「那可不是给你当饭吃的，」他真拿她没办法，微拢着眉接着说，「怎麽唯独对自己那麽不上心呢，不要懒得对自己好。」
她有一刹那分了心想他的话。
关心她的人都爱说她不会照顾自己，只有他清楚是她选择不去照顾自己的。的确，她对自己的事很懒，懒得计较自己好不好因为她觉得反正没差，算是一种放弃治疗的态度。
所以，他説的这句话是在担心她吗？还是单纯职业病发作展露了自己高强的观察力？
他瞥见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复杂，是笑脸面具上的一道裂缝。他不想给她压力，就把话题打住。「嚐一点牛肉吧，放心，不硬。」
注意到自己的失神她乖乖把牛肉吃完。「嗯，确实不错。」
很快服务员进来换菜，他为她点了黑松露意大利面。她有点感慨他仍然记得她爱吃的口味，明明前前後後加起来相处了也不过一年多，如今几年过去他还是一副了然於心的面对她。
恐怕这样的人她再也无法遇到了……
看她不说话他主动问：「你不是有很多问题吗？」
她顿了一下，想起这顿饭的起源。「是很多疑问，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相较於她的迟疑，他像是准备就绪解答任何问题。「问你想问的就行。」
她边吃边思索，既然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碰面那乾脆都问个一清二楚。「你是怎麽认识张伯伯的？看你们好像很亲近。」
「我在他的酒吧打过工，当驻唱歌手。」
她恍然大悟，怪不得康莱雅的同事笑称他是职业级的。
「後来我上大学没钱，他请我到他生日宴会演唱。」给了他好多好多的钱，多到足够他顺利毕业，他暖暖笑着在心里补充，张伯伯是第一个对他好的大人。「他……算是我很尊敬的人。」
「我也是。」她身同感受。每每提起张伯伯，她都觉得自己能认识他是一种幸运。张伯伯能跟年轻人打成一片，让她这个没朋友的人嚐到一点玩耍的喜悦，同时又能在她困扰时以长辈的身份作出及时的提点，十分照顾她。
提及寿宴，她想起另外一件在意的事。「那你甚麽时候注意到我的？」
他偷偷笑了。她一定不知道在每一年宴会上东奔西跑招待宾客的她是如何耀眼的，也一定没听到多少人在她背後谈论她。「你唱的歌嘛，那麽长情的人可不常见喔。」
他是故意拿她笑话的，她努努嘴，没回应，但也没反驳，因为如今也是。
「开玩笑的，只是觉得你唱歌也满好听的。」喝了一口酒，他接着说，「不过我比较喜欢你昨天那首歌。」
绕着意大利面的叉子瞬间顿住了，抖了一下面条随之滑落。「你……早就在那里？」
他笑看着她意外的反应。「我可比你早到呢，不过躲在二楼处理一点事情而已，之後我看你跟张伯伯在聊就不打扰你们了。」
「哦……」她在意的不是他有没有打招呼，而是他原来听到她唱的歌。
「你爱听那首歌？」他对上她不解的眼神补充说，「张伯伯突然让你上去唱，你随便就找到那首歌呢，看起来你很熟。」
「没有，只是刚好听过几遍。」她连忙撇清，把问题丢回去给他。「你那首歌才是熟练呢，大家都往台边靠拢去看你唱。」
「可我看你倒是没甚麽反应。」他直直看着她，语气却不及眼神认真。
她一时接不上话来，毕竟不曾想过他会注意到她。「你哪有看到我啊，我明明站在角落里，那里又那麽暗。」
郭洛衡倒也没有反驳，仅问起意见。「好听吗？」
「好听。」她回答的简洁俐落，脑海浮现昨晚的画面，那时候心间的悸动，旁边女生们的八卦，以及萦绕心头那个让她很在意的问题。
或许迫切想要知道答案，她不经意地脱口而出：「旁人都好奇着你怎麽会唱那首歌呢，你不是快结婚了吗？」不小心问了出口她垂首回避他的视线，心里忐忑不安，边後悔边暗自舒了一口气，及後才补充道，「我在杂志上看到的，就偶然翻到商业周刊的访问。」
他盯着那张不愿和他对视的脸，猜不透她想要甚麽样的答案。他没有让气氛变得更沉重，略带自嘲的口吻如实说：「我也没想到那篇访问一出每个人都追问我婚期，其实我説的只是计划，愿望而已，成不成事连我也不知道。」
她惊讶地抬眸，「蛤？不是一起……」挑婚戒了吗……她毅然止住自己的话，这不应该是她知道的事情，於是匆匆换了一个问题。「那个她，还没答应吗？」
他有些迟疑，眉宇间带点凝重看进她眼底，顷刻才点下头。「或许，她其实不想要，我不确定。」
向来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坚定的他居然说不确定，她想，那他一定很爱那个她，爱到连从来不做没把握的事的人，即便面对不确定的答案，仍然为她坚持着。
她的心紧紧缩了一下，不住泛酸。她喝了一口酒缓和一下心跳，才竭力朝他绽放出大大的笑容安慰，为了掩饰自己的在意甚至拿他开玩笑。「像你这麽优秀的人，她怎麽可能不答应？你肯定没听到昨晚那些女生们讲的话，谁不羡慕站在你身边的她呢。」
他愣了一下，灿烂的笑容刺了他的心一下。转眼间他敛去多余的情绪，举起酒杯。「那就承你贵言。」
她也跟着举起酒杯，忽视心头泛出的酸楚，扬起最真挚的笑容看着他的眼睛说：「要幸福喔。」
碰杯的声音清脆明亮，与她沉下去的心形成强烈对比。
到最後的最後她才对自己承认，她仍然爱着他。
「要不要吃甜点，是小红最引以为傲的一道。」
她没拒绝，纵然再甜的甜点此刻吃进嘴里大概也只嚐得到苦味。
服务员捧了一个大盘子放在桌上，上面只有一个大大的巧克力球。
「把巧克力浆淋上去，甜点就会浮现。请慢用。」服务员跟他们讲解完就离开了，留下满脸疑惑的她。
她询问的眼神对上他，他却示意她来弄。毫无头绪下她依指示拿起盛着热巧克力浆的杯子浇下去。
如服务员所言，巧克力球融化崩塌，新奇的发现吸引住她的眼球。
可是到巧克力球化开露出盘子上的东西时，她震惊得合不拢嘴，泪水盈满在眼眶里打转。
那是一个暗红色的方型盒子，旁边有巧克力浆写上的「嫁给我」。
她紧张的掩着嘴眨掉眼泪，看着他拿起盒子里的戒指，单膝跪在地上。
「晴昕，我知道我带给你很多伤害，我也曾奢望你离开我能遇到更好的人。可是我发现无论你身边站着谁，无论是多好的人守护你我都无法安心放手。」
她完全没有办法消化眼前这个状况，她一回来就得到各种线索他准备结婚，而就在刚刚他才提起求婚一事，还提起的那个「她」怎麽现在变成了她。
「晴昕，你能相信我，把你一辈子的时间交给我吗？你愿意嫁给我吗？」
她一脸茫然地对上他坚定的眼神，眼泪不住地流。「你……确定？」她声音颤抖着。
「当然。」
她点点头，深呼吸想要止住泪水却源源不绝在流。「我当然愿意……」她哽咽着答应，她想他永远不会知道她是有多庆幸他还爱着自己。
得到首肯，他悬着的心终於安然放下。他牵起她的手，轻轻把戒指套在她的无名指上，尺寸刚刚好。
他站起来拭去她脸颊上的泪。
「骗子……」她把头埋在他胸前，手搥在他身上。到这一刻她才发现这一切都是他策划的，算好了康莱雅的知名度，在国际杂志的采访故意提到他的近况，都是旨在让她看到，引她回来。
「对，都是为了你，为了让你回来我身边……」大手覆着拳头制止她的动作，他俯身吻在她的唇瓣上。
这一刻，等太久了，但再久他也有耐心等下去，只要她肯答应，只要她肯答应就好……
在餐厅跟小红别过以後，他说甚麽都不让她待在她家，於是带着行李又出现在这个曾经给她温暖的地方，没想到甫进门便迎上熟悉的脸。「唐姐？」
「哎，杨小姐！」唐姐惊喜地看到先生带回来的人，眼里满满的感动。
「唐姐不好意思，昨晚有点事情没看到你的留言，害你等久了。」
「没关系，你先忙你的。」唐姐又瞥了一眼他们两人，会心一笑。「对了，我熬了汤在冰箱，你们明天拿来喝吧。」
言罢，唐姐笑嘻嘻离开了，最後还回头跟她多说一声，「欢迎回来。」
她有点不好意思的回以微笑，点头示意。
原来她想多了，早上的电话，是唐姐的。她抿着笑意，为自己的过敏感到好笑。
久违的回到这个家，她静静的环顾一周。一切都没有变，与记忆吻合到让她有种失真的感觉。
「欸，阿衡……」突然心跳有点紊乱，她欲言又止。
「怎麽了？」郭洛衡捉不住她变化无常的表情，从後轻轻抱着她。
一整天的事情消化完，她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你怎麽那麽有把握我一定会看到你的专访，又一定会回来找你呢？万一我没有出现，那你怎麽跟其他人交代你的婚期？」思绪转了一圈，才後知後觉的发现另外一个可能性，「该不会你有甚麽备案随时顶替我吧？」
他不禁失笑，这个女孩的想象力还是一如既往的丰富。「你胡思乱想些甚麽，你不回来难道我不能去找你？」
「可是……」她认识的郭洛衡绝对不会説出他没把握的事，也从来没让自己的计划落空。「你都公开讲出来了……」
「因为是你，所以赌甚麽都没关系。」曾经懦弱了一次而失去她，他不会允许自己再犯同样的错。
他的坚定让她红了眼，一切来得好不真实，那些因为自我保护而封闭掉的感情攥在心头。她压下复杂的情绪，假装云淡风轻地问他，尽管用力抓住衣角的手指已经捏得指节发白。「你确定要把这戒指给我喔……不会、不会哪天想起来不适合吧……？」
他心头一梗，按住她因不安而用力的手，顺势把她的身体扳过来面对他，用温度驱散她心底的恐惧。「傻瓜……」他一字一句的向她澄清，「你讲错了，戒指本身就是为了你做出来的，所以不是我选择你，而是非你不可。你说的把握我一直都没有，直到你出现在我面前了，我才能有一点点的信心你没有忘了我。」
因不安摒住的呼吸终於得以呼出，她把手环在他的後背，贪婪的汲取他身上的温暖。「怎麽可能忘了，我多害怕你是真的比我先放下呢……」
他松开臂膀，拉开一小段距离凝视她。「欸，那你怎麽可以那麽真心的祝福我呢？你害我心都慌了……」
她轻轻抿唇，「因为，你幸福比较重要啊……」
他心疼的看着面前的女孩，她总是理所当然的把自己所有的运气、福气都送给别人。「傻瓜……」
她却反而漾出甜甜的笑容。「我才不傻呢，一比零大啊。」
他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是许久不见的耀眼。「可对我来説，只有一件事情重要。」
「甚麽？」她疑惑着看他。
「找回让你笑的原因。」
温暖自心间化开，原来她的心自始至终都守着这原因，不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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