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宁，泰和一百四十二年，冬。
烟火弥漫、琴瑟四起、婀娜舞姿、天下太平。群臣祝酒、帝后相敬如宾、埸景一片和睦、帝臣相谈甚欢、公子小姐们眉来眼去，一切看起来都是那样的平和。
只是这座表面富丽堂皇、雕粱画栋的皇宫里，却掩埋着一些不为人所知的腌臢事。
如今是冬至，半空中弥漫着漫天大雪，白雪皑皑、白霜铺地。宫中行起宫宴，邀请各大世家前来会宴，宴会已经进行了一半，却是无人知晓，那个该出现的女子，并没有出现。甚至皇帝身旁搂着的女子、机上的美酒佳肴，早已物是人非。不知他们到底是真的不知晓，还是装糊涂。
这道热闹非常的宫墙的另一面，却是无比寂寥的景象。景曦宫里灯火皆灭、人走茶凉、桌上的酒水和佳肴是衬托得无比讽刺。一女子身着艳红嫁衣，静默地坐在床边，那些吃食倒是没有碰过一口。
「娘娘，奴婢求您了，也就吃两口吧，不要把身子熬坏了才是！」一个早已被岁月洗濯得褪掉稚嫩的丫环虽没有大哭大闹，只是仔细地听声音有些哽咽，她小心翼翼地跪在女子面前，诚恳地向她磕着头。「娘娘，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
这句话留在宫中说，则是显得有些大逆不道了，更何况是从一个丫环口中所出。只是女子也没有责駡她，她仍是悄然无声地坐在床前，一动也不动，没有人知晓她到底在想什麽。
蔫地，她低头望向自家的丫环知书，淡淡地笑了笑。「催命的人要来了，本宫多吃一口饭，又有何用？」慕容向璟伸出手正想扶起知书，只是被她轻轻地推却了，她微叹了一声。
「知书，跟着本宫，你真是受苦了。从侍奉本宫那天起，你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不！娘娘您多虑了，奴婢可以跟着娘娘，是奴婢毕生的福份！」说着，知书那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终是缓缓滑下，她并不想哭成这样反倒折煞了主子的福气，只是再不想承认，心里总该是清楚的。「娘娘我求您别这样说，娘娘圣体安康、定能活到千岁。」
闻言，慕容向璟觉得有趣，难得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活到千岁，本宫岂不是老妖？本宫……哎知书，你也不必唤我娘娘了，本宫也不再是皇后了。」她侧目，遥望着那景曦宫的尽头，似是想穿透这片雪白茫茫的天，能够让她看到那一丝希冀。
知书整个身子都颤了颤，她忍住肆虐的泪水，拳头握紧，语气是无比的坚定。「知书愿誓死追随公主！」她再次磕了一个响头，长跪不起。
倏地，凤袍的一角金线脱落，连接着的一颗绿宝石也一同掉落在地。那是她出嫁之前自己亲手缝上去的，这是母妃殒命前交给她的唯一一样最珍贵的物件了，本来她身为公主，是不必自己亲自绣嫁衣的，这是她在父皇面前求来的最後的请求，她必须得在这一天，能有母妃的信物陪伴。
「公主，您为何……把嫁衣翻出来？」知书抬眼看着身穿嫁衣面容萧条的慕容向璟，有些不明白自家主子怎麽突然在这时候穿回嫁衣了。
面对有些疑问的知书，慕容向璟苦笑，她抬头望向天花板，沉寂了许久，不知是在回忆着什麽。良久，她似是情绪稳下来了，用着旁观者的语气笑道：「穿上这嫁衣，总能让本宫亿起那日，头戴凤冠，身披霞帔，踩过红毡，立坐花矫，一千里路，三个月後只身一人赶到这大南宁里，如此，便是一生了。」
她取下床边安放着的凤冠，手指轻轻地搓揉着它，「在死前穿着这嫁衣，便是下地狱了，亦能让本宫把这屈辱记它个三生三世。」
慕容向璟只是用着最平淡的语气说着平铺直叙的话，却是把知书说得又哭了起来。「公主……您这一生太苦了。」
生在皇家，何来苦不苦。
「娘娘好兴致啊！纵是娘娘四十年华，穿上这身嫁衣仍是如此明艳动人呢。」院门外忽地走进了一个宫女，她的身边跟着几个人，手里似是托着什麽东西。
「念霜，你来景曦宫作甚！」知书从看见念霜的那一刻起便浑身激灵，她知道念霜不是什麽好人，她侍候着的主子更是自家公主的死对头，如今皇上宠幸着的贾寻箐！
瞧着知书如此的激动，念霜心中更加得意，幸灾乐祸地嗤笑了两声，丝毫不敬重她面前的『前皇后』。「奴婢前来景曦宫自是有要事，知书，这儿容不得你放肆！难不成娘娘平日里都没有好好管教麽？」
知书正想开口反驳，慕容向璟朝她摇摇头，让她稍安勿躁。她漫不经心地瞥了念霜一眼，一副不与小人计较的模样说道：「有些人也就只会耍耍嘴皮子，实际上什麽事儿都不会干。」
被羞辱了几句的念霜差点想把慕容向璟的嘴皮子给撕了，只是她能屈能伸，一想到这个在她面前逞强的被废皇后，也不生气，反倒抿嘴笑了起来。「娘娘也趁着能说几句话就多说点儿吧，可别怪咱们皇后娘娘狠心。」
「你什麽意思？」知书面上沉着，藏在袖口里的手却是越来越抖，尽管她不愿意相信，事情似乎真的向坏的方面越来越近了。
念霜只是笑着也没回答知书的话，眼尾瞟了身後的宫女一眼，手掌一挥，那个年轻宫女便托着盘子，上前微微地朝慕容向璟鞠身。「娘娘，这是皇后娘娘赏赐您的，请立马服下！」
慕容向璟看着宫女手捧酒壶，跪地举杯，正等着她去接住。
「公主……」知书心灰意冷地跪倒在地，她总算知道为何这几日自家主子都如此反常，原来她早就知晓了有什麽正在等着她。
此刻众目睽睽的慕容向璟毫不犹豫地拎起酒壶，一饮而尽。她冷笑一声，酒壶一甩，只听四周响起了清脆、明亮的玻璃破碎的声音。「本宫谢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恩大德，本宫没齿难忘。」
只愿若有来世，必将百倍奉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