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如愿从黄善美那边拿到了姜于婕的手机号码,但是自那时起直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五个月,她还是迟迟没有勇气打给对方。
毕竟,她和姜于婕仅有两面之缘,要是突然跑去跟对方装熟,肯定会被当成别有所图的怪人吧?
唉,说到底,就只是自己太过胆小,不敢主动认识对方,却又做不到乾脆的放弃。
越想心情便越郁闷,严子乔边装订文件边叹息,处理完手上那份文件之後,她转头对着王徜宥喊:“不能开个空调吗?”
她此时正盘腿坐在体育馆的木地板上,汗水沿着她的鬓角不停流下,明明已经是冬天了,体育馆密不通风的空气,仍让她热得脱下了针织背心。
王徜宥正奋力把一口纸箱搬过来,他也是满脸的无奈:“这我也没有办法阿,系学办不能用,现在是一月,学校也不让我们开冷气。”
难得的假日,在系学会会长---也就是王徜宥的拜托之下,她事先来体育馆帮忙准备之後活动要用到的资料,结果到了现场才发现,来帮忙的人居然只有她、王徜宥和另一个系学会的成员叶东铭三个人。
叶东铭放下钉书机後起身:“唔,忍耐一点吧,我去把电风扇开到最大。”
严子乔叹了口气,继续钉下一份资料,时不时看一眼搁在旁边的手机。
“会长,戏剧社的人也是今天要用体育馆吗?”
叶东铭调了电扇回来,指着门口问。
“欸?怎麽会,我去问问看他们社长。”
门口那里已经聚了十来个戏剧社的人,王徜宥跑过去与其中一个矮个子的男生交涉,严子乔愣愣的坐在原地,戏剧社社长旁边站着的那个女孩不正是---
“姜于婕?”
严子乔喃喃自语,姜于婕也注意到坐在这边的她,远远地对着她挥手微笑。
王徜宥回来的很快,他一脸的懊恼:“体育馆今天是他们的,我一时糊涂记错日期了,我登记的时间是後天。”
“那我们要现在把场地还给他们吗?”叶东铭抱着箱子不知所措地问。
“喔,这倒是不用,他们说他们今天是要做公演的大道具,不需要用到四楼,所以虽然三楼不能使用,我们还是可以去楼上把东西用完再走。”
“……一定要上楼吗?”
叶东铭和王徜宥同时看向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严子乔,叶东铭疑惑的问:“你不想上去?有什麽原因?”
“是没什麽啦……”
因为上楼的话就看不到姜于婕了阿。这句话当然只可能在心里说,严子乔找不出反驳的理由,只好乖乖跟着站起来,预备上楼,这时姜于婕已经走到了这一边来。
“子乔学姊好。”
“学妹好。”自那日雨天在兽医院门口分别後,久违的和对方说话,严子乔紧张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还不小心弄掉了钉书机,“学妹是戏剧社的人吗?”
姜于婕弯腰帮她捡起钉书机:“不是的,是因为朋友是戏剧社的人,她拜托我来协助他们。”
“呵呵,是、是这样啊,哈哈。”
我是在傻笑些什麽?看着姜于婕迷惑的神情,严子乔内心叫苦。
“严子乔快来阿。”
听到王徜宥在楼梯口喊她,她如获大赦,藉着这个机会从姜于婕面前逃跑了。
“呜哇,你的脸是怎麽回事?发烧了?”
王徜宥和叶东铭看到她都吓了一大跳,严子乔晓得自己的脸一定红的像火烧一般,但她管不得这麽多了,只丢了一句“我没事”就继续埋头工作。
冷静一点,她必须好好的思考,万一,那个姜于婕跟过去的杨宗儒是一样的人,只是空有温柔的表面那该怎麽办?
可是,要她就这麽放弃,她又心有不甘,要是能有个机会进一步接触对方的话……
她正思考着,叶东铭的手机忽然急促的响了,他听了电话没几秒便焦急地问:“……你说什麽?伤得很重吗?”
“发生什麽事了?”王徜宥看着他紧张的神色,有些诧异的问。
叶东铭语带哭腔:“我弟他被一辆小货车在倒车的时候撞倒了,现在人在医院---”
“那不是很危险吗?你没车吧?我载你去医院看他。”王徜宥果断地起身,却又想起了旁边的严子乔,“对了子乔你---”
“不用管我,你们赶紧去吧,剩下的我来做就行了。”严子乔帮他们拿起他们各自的背包。
他们走後没多久,外头便传来了惊人的雨声,雨水像冰雹似地碰碰敲击在屋顶上。
这雨也太大了,幸好有记得带伞,不然可就得淋雨回去了,严子乔望着窗外心想。
等一下做完工作时,如果雨势能小一点就好了。
她的愿望当然没有实现,等到八点她处理完所有资料,下到一楼时,雨仍旧是像倾盆一样,重重拍打着体育馆的窗户。
她拿出包包里的摺叠伞,抬起头,却看见姜于婕就在自己的前方,站在体育馆骑楼的最外缘,正好也准备要撑伞离开。
凝视着姜于婕深色的及腰秀发,那天巷弄里的画面彷佛又在她眼前播放,忽然,一种大胆的想法闯进自己的脑袋。
如果我主动接近她的话,她也会如此温柔的对待我吗?
严子乔把已经握在手上的摺叠伞又藏回包包深处:“学妹!”
“欸,学姊怎麽了吗?”姜于婕回过头,“你没带伞?”
严子乔点点头,露出为难的表情:“因为跟我一起来的人有急事先走了,所以---”
“那我送学姊一程吧?”
“可是,你不是正要回宿舍吗?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姜于婕一口应下:“不要紧,再怎麽说,你也是我的学姊呀,现在大家都走光了,我怎麽可能放着没带伞的人不管,自己撑伞离开呢?我送你回家。”
在伞下的距离,不停碰触到的肩膀,可以微微听到对方的呼吸声,这种心脏疯狂撞击胸膛的感觉,并不是错觉。
我,想要更接近她一点,想要紧紧拥抱她,想要相信她与从前的那些人并不一样---
平安回到家後,一个人沉思了很久,也就是在那一天的夜晚,严子乔下定了决心,用紧张的仍微微发抖的手指,拨通了电话。
“学妹,我是严子乔,抱歉这麽晚打扰你,你明天下午两点有空吗?请你在学生餐厅旁边等我,我有很重要的话,一定要当面告诉你。”
约定见面的下午,学生餐厅的後方充满潮湿的味道,在我眼中最温柔的你,不论何时都是如此的耀眼,再怎麽冷冽的空气都无法浇熄我对你的爱意。
站在黄橙色的落叶上,她用尽了这生全部的勇气和力量,把心意传达给了对方,姜于婕别开脸,给了她否定的回答,她却仍不肯放弃。
“喜欢的人和选择在一起的人,在特殊的情况下,有时候也可以成为两回事的喔。况且,我早就知道你不喜欢我,也永远不可能对我产生恋爱这种情感了。”
姜于婕没说话,只静静地听着。
“或者,应该说,就是这点深深吸引了我,等我意识到时,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了。”
“那,学姊希望我怎麽做呢?”
“我希望你能够当我的女朋友,你不需要为我付出些什麽,更不用勉强自己来喜欢我,只要陪在我的身边,让我继续喜欢你就好了。”
姜于婕先是沉默了许久,然後---
“……我知道了,我答应你。”
在遇见姜于婕之前,她从来不晓得跟喜欢的人在一起是这样幸福的事,一起度过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宛如梦境般的璀璨而美丽---
然後,梦碎了。
伴随着姜于婕的告白,连同自己破碎的心,撒落一地。
房间里,严子乔一个人独自坐在床上,镜子中的自己,脸上还带着已经花去的妆容。
为什麽姜于婕会喜欢我呢?
不管理由是什麽,都不重要了。
“反正,都已经结束了,我们。”
她起身,关上窗,将月光掩在窗外。
“已经……结束了。”
人要花多久的时间才能放下一段感情?
一星期?一个月?一年?
还是一辈子?
姜于婕并不晓得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们三个人好久没有一起去旅游了,下个周末要不要去哪边走走?”
中午的学生餐厅里,曹璟瑄询问姜于婕和陆曼。
“嗯,出去玩也还不错,不过于婕会不会已经跟子乔学姊有安排了?”陆曼小心地偷觑姜于婕的神色。
“没有喔,我们没有要去约会,应该说,除非是在学校里遇到,不然以後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餐桌瞬间静了下来,曹璟瑄瞠目结舌,陆曼呆呆的看着姜于婕,连手里的奶精球全倒到了离咖啡冻足足有五六公分远的桌面上也没发现。
姜于婕努力挤出一丝笑容:“我和学姊分手了。”
又是一阵沉默,然後---
“对不起。”
“没关系的小曼,我本来今天早上就打算告诉你们的了,只是一直找不到说出来的时机。”
姜于婕费力地弯起嘴角,她现在有没有好好的笑着呢?
陆曼和曹璟瑄相视一眼,表情复杂,曹璟瑄犹豫着开口:“原因是什麽……可以告诉我们吗?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原因嘛……”姜于婕垂首,用汤匙翻弄盘子里的剩菜。
把分手的真正原因如实的说出口?不对,肯定是不行的,先别说“因为我喜欢上了学姊,所以我们分手了”这句话听在旁人耳里有多难理解,还有其它更重要的问题是,她曾答应过严子乔,绝对不会把对方性单恋的事透露给别人知道。
这是她们之间的约定,是只属於她们两人的秘密,即使分开後也必须遵守。
汤匙背面映照出来的自己,是如此的狼狈而憔悴,我还真是没用呢。姜于婕放下汤匙,自嘲地想着,简直像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过分依赖着对方的人,不是严子乔,而是自己啊。
“……原因有点复杂,不太好解释。总之,我们会分手,全都是我的错,因为我没有遵守答应过她的诺言,大概就是如此吧。”
曹璟瑄看了一眼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的陆曼,然後转过身,伸手捧起姜于婕低着的脸庞,逼迫她看着自己。
“怎、怎麽?”
“姜于婕,我们三个人的旅行你还是要去。”
姜于婕一愣一愣的反应不过来:“为什麽突然説这个?”
“我们一起去外头走走吧,感觉会好点的,我和你、小曼三个不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好姊妹吗?哪有可能丢下失恋的朋友,自己开开心心出游的?”
“唉,你真是……谢谢你们。”姜于婕苦笑,“真的,谢谢了。”
她们两个打起精神说了几句关於旅行的事,陆曼盯着姜于婕的手腕,上头原本挂着的枫叶手链已经不见了。
看来,那条手链真的是严子乔她送给姜于婕的礼物,因为分手了,所以才摘下来的吧。
“小曼?你怎麽都不说话呢?”
听到姜于婕的呼喊,陆曼双肩一颤,连忙收回目光:“我刚才正在思考一些别的事,抱歉,就是有点走神了,没事。”
“没事就好。”姜于婕替她把流了满桌的奶精擦拭乾净,“我有的时候会担心,你会不会把烦恼闷在心里,一个人独自承受,既然你说没事我就放心了。”
“对了,矮子。”曹璟瑄拍了一下手,“你就来我和陆曼家住几天吧?失恋就该痛痛快快跟朋友玩个通宵阿。”
姜于婕内心一暖:“可以吗?”
“来吧来吧,我们到时候还可以一起讨论之後要去哪里旅行呢。我先跟赵婉茹说一声,等我一下,你晚点先回宿舍准备一些简单的衣物。”
“好啦,真的,很谢谢你们。”
今天第一次的,姜于婕发自内心笑了。
与她们一同离开学生餐厅,穿过铺满落叶的小径,远远的,彷佛还可以看见在那棵银杏树的下方,站着学姊单薄的身影。
就算你已经不在我的身边,时光仍是会继续向前推进,我仍会为了其他的人、其它的事而再次露出笑容;也仍会为了其他的人、其它的事而再次落泪。
那一日的下午,是我们的开始,亦是错误的开端,那时的我因为不曾拥有爱情,所以比别人还要更加渴望着被爱,自私自利的人一直都是我,从我爱上你的那刻起,分开就已经是必然。
姜于婕抬起头,仰视蔚蓝的天空,眼角有点点泪光闪过。
她明白了,她已经明白了。
她未曾看清过严子乔,也未曾看清过自己。她想起了尤彦,想起了严子乔的追求者们,想起庄裕群布满泪水的面孔,一幕幕彷佛在控诉着她们的罪状。
从一开始就是错的,我们的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