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台寺距离京城不远,位在郊区半山腰上,一路官道上不乏行人,马车一路行驶,掀起车帘一角,满山遍野的竹子长得婀娜多姿、郁郁葱葱,随风摇曳,竹影婆娑,〝飒飒〞的声音带来了一股清凉风。
「公子,到了。」马车停下,慎言跳下车後说道。
秦毓瑭跟十七一前一後下车,这是十七第一次到法台寺,抬头望去,法台寺匾额历经岁月沧桑斑驳老旧,四只白玉小白狮把守在门口,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朱红色的墙,巍峨的门楼庄严肃穆。
庙廓绿色环抱,花草簇拥在一假山荷花池周围,水波荡漾,五颜六色大鲤鱼在欢快地优游着,为雄伟壮丽的寺庙增添上无限风采。
秦毓瑭微微抬头,那绿荫丛中露出一抹飞檐朱壁,琉璃瓦在雨水的浇淋下闪着剔透的光芒,他垂下眼睑,长长浏海盖住眸底不明的思绪。
沿着石阶而上,寺中央有块大石碑,上面有个观音座莲的雕像,而石碑上的字早已历久风沙模糊不清了,方形耸立着四根朱红色石柱支撑,周围石栏杆上镶着白玉浮雕,飞鸟走兽与百鬼夜行,栩栩如生,就像活着的一样。
穿过清静幽雅的长廊进入正殿内,大佛端坐,高达三丈,金碧辉煌,供桌前摆放着三牲素果,燃燃而上的薰香弥漫四周,让人不由得心也跟着尊敬起来。
十七将事先准备好的供品一一摆放在桌上,退步到秦毓瑭身後。
秦毓瑭静静的看着大佛慈祥和蔼的笑脸,如松一般一动也不动。
十七悄悄偷看秦毓瑭完美的侧脸,疏密的长睫下垂,鼻翼高挺如鹰双翅,不知道在想些甚麽。
秦国公夫人与秦国公可说是大明好榜样,年少夫妻互相扶持,直到秦国公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只可惜秦国公夫人生下秦毓瑭没多久就撒手人寰,秦国公重承诺,曾答应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如今秦国公府也就剩下两个大老爷们,再无其他乌烟瘴气小妾外室。
所以秦毓瑭可说是秦国公心头唯一的宝贝,从小宠着,就怕在手心里给化了,虽然儿子长大愈发朝着菜农的不归路而去,秦国公虽偶尔碎念,却也任由儿子胡闹。
秦毓瑭虽没有见过母亲一面,不过每年冥诞都会上法台寺祭拜,想来对遗憾未曾见过的母亲仍是有孺慕之情的。
国公爷是痴情种,就不知道主子是不是了,想爬上主子的床的人可多得去了呢!十七在心里嘀嘀咕咕着。
不知道十七在心里排腹自己的秦毓瑭望着大佛,内心像死海一样平静不起波澜。
他依旧不明白为何上天让他再重活一回。
所有的所有回到起点,他暗暗立下誓言不再相同的错误,不再听信谗言,而这次也将不再轻易将情爱交付出去。
秦国公将儿子看得比什麽都重要,当初他执意争夺本就不属於自己的位子,秦国公什麽也没问,在背後无条件支持着他。
可……那明明是叛国大罪。
他什麽都知道的,却默默支持着已经入魔的儿子做着大逆不道的事。
想起父亲,秦毓瑭胸口淌着说不清的涓涓暖流,还有更多的愧疚。
娘亲,您若在天之灵,保佑父亲长命百岁。
双手合十恭敬的三次叩拜,当秦毓瑭站起身时,一旁有个圆脸小沙弥靠了过来,合掌恭敬道:「秦公子,圆融大师有请。」
秦毓瑭看了一眼那小沙弥,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竟是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淡笑,从十七这个角度望过去,双脚一抖,直觉这笑绝对不单纯。
「说起来,我与圆融大师也真是好久不见了。」
圆融大师是法台寺的住持,秦毓瑭每年都来法台寺祭拜,想来认识圆融大师也不是件奇怪的事,只是当他此话一出,小沙弥脸色露出一丝古怪,却也没有说些什麽,静静等待秦毓瑭跟他去见圆融大师。
「十七、慎言,你们先去外头等我。」他说完,头也不回跟着引路的小沙弥往圆融大师的厢房走去。
原本还想着跟秦毓瑭一起去的十七停下步伐,疑惑的跟慎言对看了一眼。
慎言也有所疑惑,不过撇撇嘴道:「圆融大师德高望重,据说还能预言,阿杭想必也在暗处跟着公子,应该是我们不用太担心。」
也许是上次在骆王府遇刺一事,让所有人都对秦毓瑭的安全感到忧心,一有风吹草动就怕再一次让他遭受危险。
十七与慎言走出寺庙,看见池子里鲤鱼在戏水,十七索性就拿出早上还没吃完的馒头撕成碎片丢入池中喂鱼,欢喜地看着鱼儿们翻腾出水面靠过来争食。
慎言看着十七孩子气的举动低声咕哝了一声幼稚,後背靠着朱红色的墙,屈着一只脚随手折了一竹叶咬在嘴边,很是惬意。
当十七手中的馒头全部丢完之後,忽地抬头,望见小径上一个黑点步履蹒跚的靠近。
另一边,秦毓瑭跟着小沙弥走到一个厢房後停下,小沙弥轻敲了三下门,用稚嫩的嗓音说:「大师,我将秦公子带来了。」然後对着秦毓瑭摆了一个请的动作,示意秦毓瑭自己推门而入。
秦毓瑭推开门走进,身後的门立刻被小沙弥给关上,厢房内半开着窗子,窗外绿竹盎然,浓浓檀香扑鼻而来。
「恭候秦公子许久。」圆融大师的声音像是个古钟,沙哑蕴含力量。
秦毓瑭抬手掀开紫穗株帘,走到厢房的书房,圆融大师正坐在书桌前,穿了一身褐黄袈裟,手握佛珠,双鬓斑白,下垂的眉眼彷佛看透世间炎凉,他半边脸陷在阴影中,看起来虚无不真实。
秦毓瑭不说话。
空气凝固沉重,圆融大师淡淡一笑,眼角摺出深深细纹,「传闻贫道能占未来,难道秦公子就不曾好奇自己的未来吗?」
这话问得突兀,秦毓瑭却没有讶异,彷佛早就知道圆融大师会这麽问一样。
他不回答反问:「那麽大师您又沾出自己的未来了吗?」
圆融大师笑意不减,「生生死死只在一瞬,贫道的未来自有上天安排。」他抬头凝视着秦毓瑭,眸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贫道恭候秦公子许久,占出秦公子的未来,唯有二句箴言。」
「卧龙潜伏,福泽庇佑。」圆融大师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卧龙潜伏,福泽庇佑。
几乎是跟圆融大师在同一时间说出口,秦毓瑭在心里低喃,神色凌厉,露出嘲讽。
「大师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真是让人钦羡。」秦毓瑭嘴角勾出一个冷冽的笑容,嘲笑着。
秦毓瑭的反映有点出乎意料,不过圆融大师却没有恼色,脸上平静,语速缓慢,「出家人不打诳语。」
好一个出家人不打诳语!
秦毓瑭眸色怒意乍现,包含着止不住的杀机,冷冽骇人,冻煞世间万物。
几乎是同步,只在一眨眼的时间,在他因勃然大怒还双眼细细眯起时,一抹黑色的身影悄声无息如闪电出现在书桌上,弯曲着膝盖,脚下无情踩着桌上的佛经,一把锋利的短刀就横在圆融大师的脖子上,血丝渗出。
对於自己正踩着佛经对佛家大逆不道之举,阿杭古铜色的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一贯一号表情,就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彷佛将自己当作木偶一般,唯有手上拿着的短刀推了推,随时都能将圆融大师的脖子给切出个致命口来。
「大师不知道吧?因为这句狗屁话,有人曾倾尽所有最後才知道这是一场骗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因为自己死去,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他们在眼前挣扎,一点一滴流血流光!任其内脏被蚊虫老鼠啃咬面目全非!」秦毓瑭双目狰狞充血,优美的颈线此时青筋暴凸,眼里闪着无法克制的怒火,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狮子。
愤怒与悲痛宛如化作一双大手紧紧掐着他的脖子,几乎要让他无法呼吸。
他颤抖着睫毛闭上眼,试图屏住自己情绪,然而脑中却全是遍地的红,多少个日子,他眼里看得到的颜色只有永无止尽的黑与抹灭不去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