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姊,什麽味道啊?好像有东西烧焦了,好臭!」
「……啊?」
我慢慢地抬起头来,看着正在拉我衣角的承安,我摇摇头,嗯?闻起来怪怪的。
我低头看看我正在滚的咖哩酱汁,哇哩咧!它在冒黑烟啊啊啊!而且咖啡色的汤汁里居然还有好多块黑色的奇怪漂浮物,惨了!今天的晚餐,居然被我搞砸啦!
「姊姊,这好臭,我不想吃。」我正在苦恼着该如何把烧焦的黑色物体从猪肉咖哩里捞出来,旁边一个笨小孩赖承安居然在嚷嚷着说不想吃,让我的好心情顿时掉到谷底。
於是乎我把承安推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你真的不想吃咖哩饭吗?那今天晚上的晚餐就没有你的份了唷!」
闻言,承安立刻脸色一变,马上低下头去,然後一句话也没回,讪讪然地走回客厅,这才让我听到一声:「好啦!姊姊,我吃烧焦咖哩啦!」
「才没有烧焦呢!」我用另外一个乾净的杓子将黑色漂浮物全捞起来,扔进水槽:「不过就是锅底有些沾粘了,这样就跟我说不吃?蹧蹋的小孩!」
「姊姊对不起。」
我索性将火关掉,拿下围裙,顺便检视一下电锅里的饭保温多久了,就叫承安去打电话叫他爸妈回来,我则开始摆碗筷,为等会晚餐时间作准备。
一边将番茄沙拉从冰箱拿出来,一边想着待会还要去托儿所把最小的妹妹接回家,结果一看时间,不得了了,已经七点了!
糟糕,都是我发愣发太久,时间都被我拖过去了。这下完了,托儿所的老师等下一定会用我不敢想像的表情打量我的,我得赶快……
「我们回来罗。」
「小安,今天有没有乖乖的呢?有好好听姐姐的话吗?」
千不该万不该,阿姨跟大叔为什麽在这个节骨眼回到家啦?我饭菜还没准备好,发呆了那麽久,连小妹妹都还没接回家,现在怎麽办?我简直想丢下手中围裙钻过玄关那三个还在惬意聊天的直接飞奔到托儿所接小孩,真的要这麽做吗?
真的吗?
好像已经没有其他选项了嘛。
深呼吸了两次,我放下围裙,接着小心翼翼靠近客厅,正当我想要一脚迈出去跑出门时,我却看到了某个意料之外的景象。
阿姨跟大叔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看电视,而承安和小妹妹琳妃则在地板上玩着上上礼拜阿姨买给他们的小火车。
欸欸?琳妃是什麽时候回来的?难不成是阿姨去把小孩接回家的吗?这、这不太可能吧!但是要说真的不可能的话……
「小甯,站在那里做什麽?晚餐好了吗?」看见我用着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客厅里的所有人的样子,阿姨不解地问我。
「呃、没事。对,我、我快准备好了。」
既然,这位大姊有了当妈妈的自觉了,我也不便再多说什麽了嘛。
※※※
非常难得的,我们全家居然坐在一起吃晚餐,明明以前都是阿姨跟大叔在外面耗到很晚的,九点半,两个小鬼都睡着了才打电话回来说要我热晚餐,他们要回来吃什麽之类的,今天居然这麽早回家,而且是两个人一起?
事情一定有鬼,没错。
「这咖哩真是好吃呢,好久没吃到小甯做的咖哩了。」
大叔如是赞叹着,顺便一大口咖哩饭塞进嘴里嚼啊嚼的。
我不是不常做咖哩,是每次做完咖哩,份量就只有给两个小孩和我这麽多。大叔他们九点半回到家,我多半都是另外准备比较简单可以填饱肚子的懒人餐,比如说炒饭、水饺这样。
「不过好奇怪,」阿姨站起来走去电锅前盛了第二碗饭,说道:「今天厨房怎麽有种烧焦的怪味呢?」
不好了!我居然忘记把烧焦味驱掉!吓得我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楼上把空气芳香剂拿下来就是对着瓦斯炉附近喷了好几下。
待我将芳香剂放回原处回到自己座位上坐好时,全家四个人八只眼睛全部用着看到北极熊出现在撒哈拉沙漠的奇妙表情盯着我。
「喔,对唷。姊姊今天把咖哩煮到臭臭的,而且我还有看到姊姊把很多黑黑的东西捞出来倒掉。」
「赖承安!」这小鬼还真是会选时机告状。
天知道,我自从进了这个家,做事情是几乎不会出错的,八年来只有我吐槽这个家,我却没有任何把柄可以被这个家抓住的。可是只有这一刻,似乎、好像,我真的很失态、很不冷静。
是啊。我也是普通人,也会犯错、也会有缺陷,但是,对於一个被收养的小孩,在我的认知里,阿姨跟大叔要赚钱拉拔我长大,我能这样成为一个优秀的存在就是我报答的方式了,我却此刻出错了。
「小甯,你怎麽了吗?」阿姨关心地问我,「你从昨天早上就一直怪怪的,还跑来学校换便当。」
「啊?还跑去学校,那你那时候不是要上课吗?」大叔停下筷子,不解的眼神在我和阿姨之间游移,「为什麽换便当?」
「那是因为,阿姨把承安的便当拿走了,里面是我昨天早上特地做给承安的神○宝贝卡通便当。」
「所以说,我跟她讲我偶尔换换口味,原来是这样唷。」
偶尔换换口味的话,大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帮你换菜色,再说我每天都换不同菜色,你要说什麽不同口味……不煮饭的职业妇女果真什麽都不知道,还是真不靠谱。
「不过这样也不对啊,」阿姨今天心思似乎特别敏锐,夹了一块番茄送进嘴里以後又问:「再怎麽样,你也不可能因为昨天早上拿错便当,今天晚上就连煮晚餐也出错吧?而且我还记得你忘记去接小琳妃唷。」
停顿在这里,确实我真的很不会掩饰我自己的情绪。算了,这也是迟早的事情,早早承认早早了事吧。
「我交男朋友了。」叹了口气。我把今天煮焦咖哩的罪魁祸首给托了出来,然後自首。
顿时之间,餐桌上一片奇异的沉默,而我盯着自己的餐盘,打死也不敢看阿姨跟大叔的表情。
过了几秒钟,小学二年级的承安发出了疑问:「妈妈,什麽是『男朋友』?」
也不知道是否是承安打破沉默的关系,瞬间我头一抬,马上接触到那两人的视线,让我吓得肩膀一缩,眼睛睁的老大,一句话也不敢接。
阿姨似乎在沉默的那几秒钟悟出了什麽道理,随後悠悠地说了句:「啊,你也是这个年纪了,谈恋爱什麽的很正常了。」就继续吃她的饭。
倒是大叔的反应很奇怪了。
他放下了手中的碗筷,用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眼神看我,像是什麽呢?像是有种,觉得我是个无法看透又行事飘忽不定的小孩。啊,我想到了,像是束手无策的日本警察在看廖添丁一样,那种想抓又抓不到的感觉。
可是我又没有做什麽奇怪的事情,我是那麽难捉摸的人吗?我应该很好懂吧?都相处了八年了。
「十六岁的女孩子交男朋友,这种事情啊,」似乎对这方面不太清楚的大叔搔了搔头,看看坐在他旁边的妻子,问:「是对还是不对啊?」
「这种事情你问我,会不会太没有自觉了?」
「什麽意思?」
「就是你国二时把我拐去你家的那个意思。」
欸,等等现在是怎麽回事?
「所以呢?」
「所以说後来我就怀孕啦。」
「啊?」
哈?这是什麽巫术?居然有这种事情,而且……
顿时大家又陷入沉默。然後琳妃突然用力把叉子插到红萝卜上,结果红萝卜却整块弹了出去,瞬间一抹红色的抛物线在大家眼前划过,最後像流星一样消失在地平面上。
沾了咖哩酱的红萝卜掉在地上,可是却没人去理会它,大家比较关心刚刚阿姨讲的话,虽然在场有两个小朋友听不懂。
「我说,所以那时候,我们十五岁,等等、等一下……」原本看我的眼神就有些讶异了,大叔现在看我根本是惊慌失措,好像完全不知道该怎麽办一样。
而我,只是傻愣地瞪着慢条斯理吃饭的阿姨。
不,现在应该说,她是我的亲生妈妈,我不能再叫她阿姨了。也不对,我根本从头到尾都不能叫她阿姨,可是我这八年来一直都阿姨阿姨地叫啊。
妈妈也从来没纠正过我的说法。
「既然是如此,」好像想脱离这种尴尬场面,曾经我叫了八年大叔的爸爸,乾笑了两声,说:「那我做父亲的是否应该要把你男朋友叫来问问、品审品审?」
「那个,大……爸爸,我觉得,你可不可以先不要说话?」
被我这麽一说,爸爸僵了一下就马上闭嘴,然後乖乖继续吃着晚餐。我则叹了一口气,把碗里的饭菜吃完以後,就收进水槽,说了声「我先上去做功课了唷。」就拖着脚步爬上楼梯了。
嘛,这个世界,怎麽可以这样对我呢?太不公平了。
※※※
依约将我负责的报告部分写完,今天的作业就算全部完成了。看了看时间,刚好晚上十点半,楼下的爸妈一定在客厅看电影,隔壁的弟妹应该睡着了。
这种感觉微妙到让人难以形容,明明听到自己有了真正的家人,我应该要开心才对,但是又不知道为什麽,有种被骗很久的感觉。
虽然不是只有我被骗,连老爸也是被蒙在鼓里,但是我的重点不在那里。
重点是,这两个人在十五岁的时候生下我,我现在十六岁,所以老爸老妈也才三十一而已,这是我已经知道的事实。妈妈天生一副娃娃脸,看上去就像少女一样,之前还有过一次我跟她在路上逛被误认为是姊妹(我是姐姐她是妹妹这样)。
这样的事情,谁有办法马上接受家里高中生姐姐其实是你妈妈咧?
一般人都不可能吧!
想到这里,我离开书桌,全身无力地摔向床铺,把枕头抓过来头埋进去,这时候,摆在床一边的手机突然传来通知声。
好奇地抓过来打开一看,居然是傅远传的讯息欸!
八成又是要问什麽有关赫罗图的事情了,那个天文痴,要了女生的手机号码就只知道聊行星的一生吗?
不对,我不是已经在跟他交往了吗?所以说他传过来是因为……?
我立刻在床上坐正,打开line,傅远传来的讯息是这样的:
『晚上好唷。你睡了吗?』
我立刻回:『还没,刚做完赫罗图报告,估计快睡了。』
太好了,至少是则问候啊啊啊,果然是男朋友就是不一样!
过了两分钟,我的手机收到了他的新的讯息:
『我的部份我还在忙呢。刚刚不小心睡着了,今天搞不好要熬夜了。』
言毕,下面还附上一个满头大汗的表情符号,害得我不禁「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次我回:『嘛,你这个样子,跟我想像的傅远不一样欸。』
『不然,你觉得我是怎样?』
嗯……『你打line过来,我考虑告诉你。』
讯息一发出去十秒钟,我的手机立刻响了起来,害得我措手不及,要接通却差点把电话摔到地上。
「喂?」
「说吧,我在你心里是什麽样子?我努力去达成吧。」
等等,这大哥在说些什麽啊,他以为这样我就更爱他吗?
我沉默了好一下子。
「怎、怎麽了?喂、喂?诗甯你还在吗?」
「不要突然直呼别人名字,觉得超不习惯的!很害羞欸。」
「噗!」
话筒另一端传来止不住的笑声,害得我当下尴尬到连耳朵都觉得热到快烧起来了。
「欸欸,不要笑啦,你很坏欸。」
「好,我不笑。」深呼吸了一口气,傅远在电话那端恢复镇静,说:「不是我要说,其实我觉得你也跟我当初想像的诗甯不一样唷。」
「真的吗?」
「这话还用多问吗?你不也这麽认为?」
「对唷。」
傅远又笑了,但是这次是微笑,就算我没看到他我也可以确定。
「那,既然都不是对方所想像的样子,我们就从今天重新认识对方吧。」
「嗯。」
「所以说,今天除了赫罗图,还有发生什麽新鲜事吗?」
问到这句,傅远的话让我想起了晚餐的事情,不自觉地沈默下来。
「那个……」
「嗯?」话筒另一端的男友大人在等我接话咧。
吞吞吐吐地好一阵子,我还是好好对他开口:「我没说过,我的个人资料上也没写,其实我是我们家的养女。」
「啊?这是哪门子的超展开?」
「才不是超展开啊,我说的可是实话啊!」
「好好,所以,你要说的重点是?」
「我今天发现我其实不是养女。」
话筒那边沉默了三秒,趁我还没想好该如何接下去时,傅远爆出一句:「不是养女,难道是私生女还是什麽童养媳?」
傅远的话让我忍不住翻了白眼,没好气吐槽:
「欸欸,拜托一下,这个年代是哪来的童养媳啦!而且我是人家的童养媳今天还会答应跟你交往吗?」
「也对唷。」
「今天晚餐,我跟我爸妈坦承了我交男朋友的事情,然後他们就告诉我说,其实我不是养女,我是我爸妈的亲生女儿。」
「嗯,那你还说不是超展开?」
「喔唷,你不要在那边超展开来超展开去的,这梗你玩不腻唷?再说我就要挂你电话唷!」我顿时恼羞成怒,差点跳到床上去。
「好,我不说。所以你已经证实你不是养女了,这样不是很好吗?」
是啊,我已经不是养女了,但是,就是觉得怪怪的啊。
「不,」脑袋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让我想坐而言起而行。「我还没有证实啊。」
「怎麽说?」
「我说傅远。」
「嗯?怎麽啦?」
「你明天放学有空吗?」
「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