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的残声摧残着陆尧所剩无几的理智线，他近乎崩溃的扶着沙发跪坐在地毯上，手脚和膝盖是冰冷的，这个动作在他脑中做了好几年，这一次总算做出来了。
唐衍睁开眼睛感觉到的是温暖，和身上盖着的一件薄被。
他把薄被轻轻掀开放在一旁，刚睡醒双眼总是充满雾气，看不清。他想要看清楚四周，脚从沙发移下来踩踏到的却是一片温热。
「醒来了？」
声音是从後面发出的，唐衍被吓到立马转头过去看。
是穿着一身浅灰色睡衣的陆尧，手上端着两杯马克杯，不知道里面装着什麽。
唐衍指着陆尧手上的马克杯问，「那里面装什麽？」
陆尧朝沙发走过来，在另一边坐下，把马克杯一杯放在唐衍的那边，一杯放在自己这边。
「牛奶，放了糖」
马克杯里有一支搅拌棒，搅拌棒的顶端是一只没穿衣服的白熊。
唐衍拿着搅拌棒在杯子里晃，碰触到杯壁发出阵阵清脆玻璃声。
他闪过上次和陆尧吃饭的画面，他点了好几盘蛋糕，一块都要价不菲，「你是不是很喜欢吃甜的？」
陆尧拿着杯子的手顿了一下，眼睛是肿的，眼底是消散不了的情绪，他看着牛奶乾净的白色，倒映在自己都眼里，他闭起眼睛，觉得自己不配。
他是如此的肮脏，像一潭黑水，洗也洗不完全，脱也脱离不了，他不配。
「对，我喜欢甜的，甜的好吃」他看着唐衍一口把牛奶全喝个精光，接着倒在沙发上又是刚才的姿势，看着搅拌棒上的熊。
很惬意，像一只大懒狗。
「客房在楼上，还是上次的那一间」他看着唐衍说。
然而唐衍却摇头，「借我住一晚就好，我明天早上走」
陆尧皱起眉，眉头拧成深深的川字。
唐衍意识到了，那是他面对不喜欢事物的表情。
沉默了很久，唐衍还是决定开一个话题，「来讲故事吧」
他没往陆尧那边看，自己的脸面对的还是天花板。
他听见陆尧把马克杯放下的声音，他听见他拍掉裤子上的灰尘的声音，他听见他带着一如既往沉沉的嗓音说着，「好」
唐衍总觉得他哭过，可是他没有证据。
「我以前曾经想要当飞行员，就是去机场开飞机，然後飞到其他国家好几天，甚至好几个月的那种，民航飞行员」
「我以前常常在做梦，梦到李叔把我送到机场，然後我推着行李箱跟他挥手说再见」
「然後我进入通关道，我穿上制服坐酒精检测，拉着行李进入客机驾驶舱」
唐衍眯着眼睛，他说着说着，突然感觉自己一阵漂浮，好像真的进到驾驶舱里，他真的在飞行。
「现在还做梦吗？」陆尧把背靠在沙发上，他做任何事情都专注，这是自己长年以来养成的习惯，漏掉了什麽他都觉得可惜。
唐衍把搅拌棒插回马克杯里，「不做了，做了也没用」
「为什麽没有用？」
唐衍说出来觉得可笑，「因为我的根在这里，想走也会被拖回去」
陆尧看见唐衍的身体在沙发上卷曲，像一个虾子。他被上了枷锁，和李安之同样的枷锁，缠绕全身，嘴角却还是带着笑意。
陆尧见过太多笑，开心的笑，痛哭的笑，喜极而泣的笑，还有这种的，绝望的笑。
当你已经躺在低谷里了，挣扎过，也暗自懊悔过，最後选择了留着，释怀了，也就笑了，哭不了，因为习惯了，习惯了安逸，习惯了躺在低谷里。
他心想：上次太迟了，他这次可以救。
他在心底呼喊着，从下而上，那句话进到喉咙里，卡在里边，哽着。
他换了一个词问唐衍，「为什麽做梦？」
唐衍哈了一声，「因为想离开啊」他坐了起来，眼里也变得血红，刚刚的回忆让唐衍觉得苦涩，他也不是没有忌妒过的，听到别人家的小孩上了幼稚园，然後国小国中大学，有的还去大城市上研究所，可是自己始终在这，他只能做梦，梦到自己长了一双又长又厚实的翅膀，然後他将看也不看那个家一眼，双脚一蹬，飞离地面，远离那个被称作好几年的「家」的地方。
「我可以帮你」
唐衍似乎还在想，想着梦，想着如何做梦，他重复陆尧说的话，「我可以帮你、可以帮你……」
陆尧打开手机把几通电话给他看，萤幕上面亮晃晃的是「齐老师」三个大字。
「这个人很有名，开了好几年飞机，最近退休不飞了，改上节目谈他的飞行史，前阵子还出书了」
「他是我拍无人机认识的朋友，他可以帮你」
唐衍哑口无言。那是唐衍已经不抱有任何希望的过了好几年，已经对一切感到厌烦了，可是最可怕的就是在潜移默化之中你接受了这个事实，混沌的生活着，被生活磨平了刀刃，不再像以前那样凡事浑身热血，钻牛角尖。
我还依旧在低谷里。
「可是你要自己肯帮自己」陆尧把手机从唐衍的手上收走，用手背碰了一下唐衍的额头，确认他没发烧只是想睡觉过後，才把马克杯拿到厨房的洗手槽冲洗。
後来陆尧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什麽，唐衍都摇着头，裹着棉被跑上楼。
这一夜唐衍抱着被子整夜睡的迷迷糊糊，睡得正身都是汗，背後也出汗，双手也是汗，把乾净的床单都弄脏了。
他梦里始终重复着两句话。
「你要自己肯帮自己」和「我可以帮你」
唐衍早上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陆尧已经换好一整身的衣服，站在他的床边，手上拿着在解锁画面打不开而响着不停的手机。
唐衍拿过来一看，滑个几下解开手机锁，讯息可以用飞天而来形容。
无缘无故请假是会被扣钱的，一个区的都会看还没到都提前十分钟打电话提醒。
手机里面有好几通的未接来电，老一到老四和老铁的都有，最後还有一通是陆尧的。
唐衍疑惑的看着陆尧，他很自然的拉出梳妆台的椅子来坐，「打电话问你饿不饿」
唐衍在手机上点了一会发了简讯给每个人，还传了一块钱的红包感谢他们的提醒，最後把手机收起来看着陆尧。
他假装可怜的看着陆尧，「我可能没工作了……」
陆尧把唐衍身上的外套拉链拉好，领了领子，梳顺唐衍的头发，说话不急不渝，「刚好，那就来我的公司上班」
唐衍还是拒绝，「那还是不要好了，我还是没工作好了」
陆尧听出唐衍在撒气，他们两个似乎心有灵犀，从一开始认识那会总会有几个瞬间心灵是相通的，你懂我，我懂你。
他故意拿他的梦想刺激唐衍，「不想当飞行员了？不想离开这里了？不想飞了？」
唐衍抱着头，抵抗似的还是在摇头，「不……」
陆尧拍拍他的肩膀，「起来吃早餐吧」
他们俩吃了一顿丰盛的早餐，陆尧不知道唐衍希望什麽，乾脆按照菜单全部都各买一份。
唐衍也真的不忌口，按照菜单全部都吃了一遍。
下午陆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面，好几个小时都没有出来，连开门的声音都没有，唐衍怀疑陆尧是都不用上厕所的异常人。
唐衍利用了陆尧关在书房的几个小时出门，他凭记忆走回原来的那个山顶，一路上刮了很大的风，唐衍一开始是打着哆嗦的，到後来习惯了开始加快脚步，健步如飞。
那个山顶的全貌唐衍终於看清了，上次他们是站在上面的，中间有一个很大的空地，圆形的，感觉这里以前应该是一个大湖，後来被抽乾水，变成了看星星、露营的绝佳地点。
他找了一块空地坐在那发呆，看云，看虫，看树叶，听风声。
还听到陆尧在後面叫，「唐衍！」
然後杂杂的脚步声，後颈被一双冰冷的手覆盖，唐衍顿时抖了一下。
「怎麽跑到这里了？」
唐衍一抬头，眼睛又红了，陆尧蹲在他的面前，底下是凹了一个洞的土地，而眼前是头发凌乱粗喘着气的陆尧。
唐衍从中午以後就没喝水了，一路走到这里来待着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说出来的话又扁又哑，「我刚刚还看到一朵飞机云」
说完唐衍又想往上看，找飞机云，陆尧捧着他的脸颊把头扶正，「别看云了」
唐衍听不懂他的话，有时候人的话中会藏着更深层的意思，这次他解读不出来「别看云了」有什麽更深层的含义。
「我不懂……」
「就是别看了，回去吧」
他又看到了一朵飞机云从陆尧的头後面缓缓移动过去。
「好」他站起身和陆尧面对面。
-------------
因为怕高所以不敢去坐很高的东西，所以只能在地上写飞着很高的人看到的风景。
祝看文愉快~: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