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願惟君顧 — 九十五 密道今昔

正文 願惟君顧 — 九十五 密道今昔

「那儿,能通到个仓库,在地下。」

袁俊率先打破沉默。

只是仓库,吗?王肃用余光瞥了他一眼:看着老实巴交的,不像是在耍心眼呐,但为什麽……他心底的疑惑越积越多。

鹭鸣的困惑一点不比王肃少,但谨慎起见,她也不敢直接点破:「袁叔,地底那个仓库,还有没有别的出口啊?」

别的出口?袁俊也迷茫了,面露难色:「袁某只知道那屋子的後院有个入口,至於别的,从未听说过。」

然而,在座三人都是一副不可置信地表情。

这麽说来,难道真的有?袁俊顿时醒悟,慌忙辩解:「二位殿下,袁某未曾进过那仓库,当年只是奉上头的命令,派嵩阳帮的人运些货物而已。若是说的不对,恳请……」

「当年都运的什麽货物?袁中舍,不妨仔细讲讲。」李烨一听到「货物」二字,瞬间来了精神。

「喏。」袁俊松了口气,一揖:「启禀殿下,袁某听底下人反映,那些货物,掂量着像是碗碟之类的工艺品。」

等一下,工艺品是什麽意思,不该是盐吗?鹭鸣刚想开口追问,突然想到那天在地上捡的几颗小珠子。

难不成那些珠子……对啊,说不定就是磕着绊着,从工艺品上掉下来的!

不过话说回来,碗碟和盐,明明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他们总不至於,把盐特地放进容器里再运,是吧。葫芦里到底卖的什麽药呢……

鹭鸣越发理不清头绪,脑子里,各种念头混作一团乱麻。她焦虑地啃起了大拇指。李烨也觉得蹊跷,捂住下巴低头沉思。

但王肃却异常淡定,未加思索,便冲袁俊点头一笑:「这麽听下来,袁中舍,您接管嵩阳帮时,恐怕那仓库早已挪作他用了。」

「王某年幼时,曾有幸亲临昌明坊密道。」

……

十九年前,昌明坊。

官兵包围了乞丐常住的街巷。「朝廷有令,为保街坊安定,今日起,彻查坊内难民、流民,不论男女老幼,一律充作奴籍,由长安、万年二县登记造册,刑部辖制……」

「肃儿。」乾草垛上,一个形容枯槁的妇人已行将就木。她望着眼前的小男孩,嘴唇无力地翕动着,泪流满面:「以後到了官爷家里,好好做工,好好……留在长安。我和你爹,没事儿别多想,也别烧纸钱,省得难过……」

「知道了,娘。」被她唤作「肃儿」孩子,抬起瘦骨嶙峋的胳膊抹了把脸,强迫自己笑出声来:「咱们自打逃出山南,就成了贱民,平白给人使唤的命。我能跟你待十三年,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

如此便好。妇人笑了。

几个膀大腰圆的官兵破门而入。男孩被人摁住脑袋,挤进枷锁。他没有尝试反抗,甚至连挣扎也忘了。贱民籍的东西,律比畜产,何必呢。不如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走哪儿算哪儿,只要留在长安就好,只要不再回到洪灾肆虐的山南西道。

所以,最後当他被人推搡着进到地下,也毫无怨言。「喂!那边那个小孩儿,说你呢!」一个监工装扮的男子冲他走来,突然就甩了他一巴掌:「呆着干什麽?少根筋的东西,还不过来搭把手?」

男孩捂着火辣辣的左脸,快步走到队伍末尾,有样学样的,扯起一个大麻布袋就往肩上抡。怎料心有余而力不足,「呲啦」,布袋给扯开了好长一道口子,白花花的细碎晶体如雪崩般,自肩头倾泻而下,瞬间将男孩的脚踝埋了个严实。

几声恶毒的咒骂。紧接着,拳打脚踢的闷响,夹杂着不成句的、断断续续的哭喊,回荡在密道上空。不过,来来往往的劳力们,却并不为其所扰。毕竟,这在他们听来,连解压的插曲都算不上。

血丝从男孩口中溢出,融化了一小片白色的「细砂」。他舔了舔乾涩的嘴唇,咸。

「别给爷爷我装死!」监工将男孩拎起,又给了他一耳光:「你个贱奴,再敢洒一次,脑袋给你拧下来!」说罢,拖着男孩的後领走了好远,直到一处暗门才停住,抬手一甩:「接了东西送到出口去,听见没!」

男孩蠕动了几下,慢慢跪地而起。

出口。那也就是,可以跑,对吧。

後来的事情,也就是趁劳力们歇脚的档口,四下无人,寻了根扁担,照着一个喝水的老头狠命一敲。

「死人啦!」男孩放声大嚎:「有鬼!有厉鬼!我看见了,都看见了!红衣服,披散着头发,手直接伸进天灵盖里挖人脑袋!」

这番胡诌犹如鬼手,把人们的恐惧从心底挖出,揉散在地下沉闷恶臭的空气里。刹那间,百余名奴工奔涌而至,像被鲨鱼紧紧追赶的鱼群,不断推搡、踩踏,裹挟着将男孩挤去地上。

男孩俯身一钻,刚好从持刀侍卫们的胯下溜过。

就是现在,跑!

身後传来一阵阵瘆人的惨叫。

人嘛,要想活着,有的时候,就得让别人死。

他只是跑,低头跑。

直到撞上迎面而来的男子。

「你这娃儿真是……」男子看着地上被踩碎的参片,又气又急。他抬头,刚想开口斥责,却发现眼前的男孩眼眶淤青,嘴角还结了痂,心中因冲撞而起的怨怼顿时消散。他慌忙弯腰,仔细检视:「小兄弟,你怎麽受伤了?」

男孩一言不发,闪身躲过,继续向前奔跑。然而,才迈出没两步,手腕就被人牢牢抓住。「喂!你伤的有点重啊,我得帮你好好治治……」

「我没钱。」男孩回头,语气比眼神更为冷淡:「松开。」

「……听你口音,是打山南来的吗,小兄弟?」男子好奇地一偏头,问的小心翼翼,生怕戳中他痛处,「一个人?」

是啊,是山南西道的。一个不中用的逃奴,才逃出地下就被发现了的逃奴。

男孩镇定地点点头,面不改色。他静静盘算着,到底该怎麽杀了这个多管闲事的医者,才能不留丝毫破绽。

但显然,年长之人更拿得定主意。「小兄弟,你一个人在长安,想必过的也挺苦的。不如,以後就当我徒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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