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香缭绕的偏厅里，依稀听得几声清脆的鸟叫。
「当王爷的还真是闲啊，不像下官，自打退朝就没个消停。」一位头发花白的年长男子慢悠悠地走到回廊边一看，果不其然，祁王又在逗小雀儿了。瞧他衣着不整的样子，怕不是一起床，就围着这宝贝鞍前马後的。
哎，毕竟昨天刚得的蓝翡翠，圣上亲赐，长安城里都寻不着第二只毛色这麽鲜亮的，可不得当个心头肉供起来。
这不，瞧瞧那鸟笼，哟，千俑浮雕黄檀木，古董堆里最金贵的就给安排上了？仔细一看，连盛水的小碗，都特意配了个黄玛瑙禽首杯。至於饲料，更不消说，铁定是大早从地里挖的新鲜蠕虫，指不定哪，还是差人特意去集市买的活鱼苗呢！
「啾—」蓝翡翠餮足喝饱，神气活现地左看看右看看，独独对底下的一老一少视若无物，俨然一副目空一切的倨傲之态。
切，雀儿就是雀儿，一点感恩之心也没有。李常皱眉，放下镊子，把食盆往笼里一塞。
……对了，刚才好像有人进来？
他回头，见那老者正弓身趴在桌边，细细端详着盛鱼苗用的玻璃云纹碗，不由得捂嘴偷笑：「表舅，看上了就不妨拿去，我这儿多得是。」
「这可不行呐，王爷。」老者摇摇头，起身一揖，似有规劝之意：「近几个月，御史台那是出了名的勤快。咱们稍稍收敛点，没什麽坏处。」
御史台？除了林相，御史台最不敢管的，就属您何相何治真了吧。虽说左相的权势没有右相来的大，但论尊卑之位，左相始终压过一头。所以，即便御史台唯林相马首是瞻，对您何相，不还得恭恭敬敬的。
李常不屑一顾地哼了声，顺手捡了根嫩枝往鸟笼里一探。雀儿竟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反倒是歪歪头，一口咬住，拔河般地拉扯起来。
有趣。让人圈养的小家伙，反而最没有自知之明。何治真冲水面上吹了口气，小鱼苗顿时吓得四处逃窜。
「王爷，时时提防总不会错。」何治真走到李常身边，抬手将嫩枝拍落在地，「太子殿下虽没捞着什麽好，但圣上，也没责罚他啊。」
「哼，表舅此言差矣。」李常转身走进厅内，往榻上一躺，闭目养神，「除去军功不说，安北都护府的盐政要职，甚至军务，不都被咱们五家包下了麽。这对四哥来说，远比责罚来的严重吧。况且，您前两天还说呢……」
李常突然侧过身子，眯眼打量着何治真：「剑南西征屡屡碰壁，圣上心意已决，过两个月，四哥就得挂帅上阵了。军里，不都是咱们的人吗。」
「理是这麽个理，然则……」何治真挑眉。他抖抖官袍，坐进桌边的雕花木椅，拾起一枚夜明珠放在手心里把玩。「汤将军，自打回了长安，可没少往东宫跑啊。」
汤翰？李常一听到「汤将军」三个字，鄙薄之意溢於言表：「见不得人的私生子，世家都不愿意带着玩的东西，倒是会钻营的很！」「钻营？王爷，那您真是小瞧他了。」
何治真偏过头，清了清嗓子，一脸严肃：「咱们几家的旁支，谁进军里不是四品都尉起步，有几个人摸着将军的边了？他呢，一个五品镇将，短短四年就爬上了西征大将军的位置，您觉得，光靠钻营能成？」
那又如何。「还不是吃了败仗。」
就凭他，指挥咱们的人？李常抓了个枕头垫在脖子下，舒适地扭扭身子。昨晚睡得不踏实，看来白天得补个眠。
「王爷，您就不怕他跟太子联手……」
「有什麽可怕的！一个朝中无人的将军，加上一个处处受限的太子，纵使联手又如何？」
李常不耐烦了，猛然坐起，音量也不自觉地拔高了许多：「圣上的态度，早就跟明镜似的，他俩怎麽敢与我们作对？表舅，您就别杯弓蛇影的，省得天天心里不踏实！」
……真是自信。何治真放下夜明珠，四下环视，突然觉得这古藏间待着有些乏味。
年轻人，你以为圣上赏你只蓝翡翠，就是表态？
也罢，同夏虫语冰，何某大概是老糊涂了。「王爷既感困乏，那下官也就不便叨扰了。」何治真起身一揖，径直走向门外。
……
申时，东宫练武场。
操练的士兵们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回营修整了，大坪里空无一人。
周渠清坐在主屋靠窗的位置，远远见得一高一低两个人影慢慢靠近。
「喂，渠清哥。」忽然，有什麽人捅了捅他的胳膊，「汤将军叫你呢！」
啊，差点忘了！周渠清猛地回过头，正对上汤翰略带愠怒的双目。「将军……」
「周卫率，中军大帐容不得分神的将领！今晚回去，剑南中部十五州的地貌，给我背熟了，听见没！」「喏！」
万堂识趣地闭上嘴，端正坐好，脸上虽然笑着，心中却不免为周渠清哀叹：切，傻大个，要不是我提醒你，汤将军早就一棍子安排上了。
门边一阵脚步声。「今天就到这儿吧。」汤翰冲窗外瞥了眼，急忙盖上沙盘，示意众人散会。
可算是解放了！坐了一个多时辰，屁股麻的很……万堂一马当先，兴冲冲闯出主屋，一见李烨和鹭鸣站在门边等候，赶紧装模作样地一揖跑开，跑出几步还不忘回头冲鹭鸣眨眨眼。
小孩心性！周渠清冷哼，跟在一众军官身後走出房门，随大溜地向门口二人行了个礼。他抿嘴一笑，目光扫过李烨，只在鹭鸣身上停留了一小会儿。
见她无恙，便转身离去。
……看看看，看什麽看？眼睛不想要啦？！一个两个的，起的什麽歪心思！要不是念在汤翰赏识你们的面子上。
打完剑南，看我怎麽收拾你俩！
李烨不爽，搂过鹭鸣的肩膀往自己身边一带。
「见过二位殿下。」汤翰疾步上前，满脸堆笑地敬了个军礼，随後垂手侍立，恭请他们入座，一气呵成宛如迎客小厮。
「汤将军，您可正常点吧。」李烨不齿地白了他一眼，「一个奴颜婢膝的西征大将军，本元帅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