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一说要去又没胆子了？」鹭鸣抄起锦袍一砸，李烨没有闪躲。他凝视着地上的一片艳红，正是庆功宴穿的那件。
匍匐在地，让人随意践踏。如果她因为我变成这样……李烨不敢再想下去。
忽然，床边一阵窸窣。「李烨。」
他抬头。只听得「啪」的一声，一把匕首被人重重拍在桌上。
正是平时藏在他们枕头下的那把。
「和离的话，你的计划就全毁了，被我。」
「别这样鹭鸣……」
「你以为，和离之後，我，就能全身而退？」
晦暗的月色下，隐约有晶亮的微光在鹭鸣眼中闪烁。门外，两盏花灯在寒风中苦苦摇曳。流苏肆意飞扬的暗影，反复拨动着她脑中几近崩断的细弦。
「狗东西，到时候若不告发你，我怕是也活不下去。」
既然你觉得胜算如此渺茫，那，老子倒情愿早些死在你手上。
鹭鸣的脸颊微微抽搐，连带着嘴角也上扬了一下。她握住匕首，向李烨手边推了推，神情淡漠。
「恭请殿下，赐福。」
……匕首静静躺在桌上，簇新的鹿角刀柄甚是光洁温润，上面还残留着些微余温。
多好的东西，自当是要留给她才对。
「之前不是说过吗。」李烨无奈笑笑，眉宇间尽是落寞。他拾起匕首，刀尖对着自己的胸膛，交还给鹭鸣，「别再赌命了。不值得。」
「既然你也清楚胜算渺茫，刚才，为何不劝我收手……」
「收啥玩意儿的手啊？你特麽又没犯错！」鹭鸣骂骂咧咧地打断他，抽出匕首往桌上一顿。
「要我劝？那老子劝你把和离的歪心思，拿去整垮那帮狗杂碎！大老爷们，别把自己整得跟个戏子一样，哀哀怨怨哭哭啼啼！」
李烨语塞。一瞬间，他脑中倏然闪过那群明知未有归期、但依旧奔赴沙场的年轻军士。可是，画面最终却定格在了禧镇。一个双手持刀的小矮子对他说，旅帅，砍人脑袋，一只手可不得劲。
瞧瞧，咱们陇西军的臭流氓，可真是个顶个的嚣张。尤其你，朱鹭鸣，混账脾气豹子胆，半年多了也不改改。
真好。
不过，「你不是最怕死了麽？」李烨的眼里似有笑意：「那帮人，连圣上都得好声好气地哄着，你倒是嚷嚷的挺有气势。」
「死？」鹭鸣瞥了他一眼，冷笑：「李烨，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你想死，朝廷都容不得你现在死，起码再等上大半年吧！」
她拔起那柄半没入桌面的匕首，就着微弱的月光细细端详。
别说，皇室贵胄们用的东西还真是质量上乘，刚才怼得那麽用力，直插硬木，刃面竟然丝毫无损。
好刀啊。怼桌子多可惜，应当用在该用的地方。
她接过李烨手中的刀鞘，一收：「若我所闻不假，近五年来……」
「剑南道节度使，可是越来越压不住了。」
也不奇怪。毕竟剑南四面环山、水势凶险、易守难攻，又坐拥天府之国、物产丰盛，有点野心的家伙都想拥兵自立。为了这块硬骨头，朝廷换了好几员大将，牙都快磕没了。那帮满脑肥肠的将门「虎子」，自是不能委以重任。
如果剑南道失守，其余九道的节度使们会有何动作，不言自明。事到如今，只有一条路。
「国无良将，纵是君之嫡嗣，也不得不帅师啊。」鹭头一回笑得这麽猖狂。神气活现的样子，跟禧镇那个小无赖别无二致。
「圣上就算再偏袒他们，也不可能在这个档口动你。西征大将军不是刚回来复命麽？依我看，过不了多久，你就得挂帅出征了，是吧？」
说的……好像没错。
这家伙，竟然想得比我还远！「真是怕了你。」李烨亲了亲她的脸蛋。
「什麽怕了我？你都敢跟我和离来着！」
「不敢不敢！我、我哪儿舍得！为夫那不是……怕护不住你才……」
「嘿哟，说的倒好听，看我不抽死你！」
「别啊小娘子！咳……噢那个，浴池、浴池好像清乾净了，咱们赶紧洗洗睡，啊！」
「臭流氓你特麽放我下来！」
……
翌日。东宫练兵场。
「周卫率，赵卫率。」
周渠清和赵百城正聊着呢，只听得门口一声招呼，一回头，见太子殿下背手肃立於练武堂正门，急忙放下茶碗一揖：「见过殿下。」
侧屋，新来的司御率、清道率，以及三位中郎将，才刚摘下头盔，还没说上几句，就听见主屋一阵动静，也纷纷跑来拜会。
李烨冲他们摆摆手，随後跨过门槛直奔主座：「今日，各位爱将初次检阅东宫十率，有何看法？」
这……众人面面相觑。难怪殿下刚好卡在练兵结束的档口来视察。
至於看法。赵百城模模糊糊地嘟囔了句。
周渠清在一旁听了个大概，脸色突变，惊得赶紧一肘子把他捅闭嘴。
李烨见状，火冒三丈地瞪了眼周渠清。「赵卫率，你大点声！」
「呃嗯！」赵百城吓得打了个嗝：「看法……看法的话，属下觉得，觉得东宫府兵们都……挺、挺精致的……」
精致？当我是傻子吗？「赵百城，你再敢巧言令色，就提头来见！」李烨气得狠狠一拍桌子，怒吼：「方才咕哝的，给我大大方方说出来！」
「喏！」赵百城听了，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急忙攀住周渠清的胳膊站稳，点头如捣蒜。「属下觉得……」他紧盯着地面，内心煎熬了十几秒，抬头看到李烨仍旧阴沉着脸，只得狠下心来，双眼紧闭。
妈的，死就死吧。
「东宫十率，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拳绣腿！」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低头噤声。练武堂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都不说话了？一群胆小鬼。李烨缓缓扫视着眼前的七个人，咬牙切齿：「之前打突厥的胆子都去哪儿了？问个话而已，就吓成这副怂样。难不成，你们觉得，本王小肚鸡肠，听不得实话？」
「殿下息怒……」七人见势不妙，慌忙下跪请罪，不料被李烨厉声呵住：「给我起来！一个个的都是四品武官，别动不动就跪！」
那，该当何如？
众人疑惑，战战兢兢地望向李烨，静候指示。
李烨抿了口茶，招来黄进，吩咐道：「赵卫率直言敢谏，叫司藏署赏白银一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