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早，大概是心情太过郁闷，烦躁得不想自己一个人待着，我特地拜托程睿然到公车站等我，跟我一起走路回校。
不知怎的，我突然觉得在这一连串的糟心事之中，能够这麽轻易跟程睿然和好，已经是最幸运的事了。至少还有个人愿意无条件的相信我，陪在我身边，强迫着我不去躲避问题。
这个念头萌芽的当下，我甩了甩头，把这种无谓的想法甩开。
到校以後，我和程睿然不动声色的走到花筱婷座位旁，趁着旁人不觉拉了拉她的衣袖，「过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怎麽了？」她从厚厚的笔记本里抬头，「我在忙，有甚麽话等等再聊不行吗？」
「不行，是很要紧的事。」我态度一反常态的强硬，丝毫不给她拒绝的余地。花筱婷见我脸上的笑容倏地垮下，心里估计也有了几分警觉，静静跟在我们身後走出了课室。
为了避开听八卦的同学，我们三人又来到了人烟稀少的天台一角。花筱婷的脸上也没了方才的平静，一双杏眼半眯起盯着我看。
「筱婷，这些都是你写的对吧？」我滑开手机，萤幕上赫然正是论坛上的那篇偷拍贴文。
「嗯，偷拍、偷听、截图、打听情报、再把它放到论坛上公诸於世，全都是我做的。」见事情败露，她红润的唇角噙着一丝冷冷的笑意，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毫无掩饰。「说实话，你到现在才发现是我，已经比我想像中的晚了。好在你也不算是太愚钝。」
「为甚麽？」我眼框里泛起热意，难以压抑的失望怒意正在胸腔内蓄势待发，「花筱婷，我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得这样报复我？」
「小曦，你想多了，本来这一切都跟你没关系的。」她的态度突然放软，像没事一样抓起我的双手，「我想要针对的只有傅政翔而已。」
我没搭话，任由她继续说下去，「你一直以为你的学长是个温柔的人，但你知道吗？他可是个带头欺凌别人的恶魔。」
「不可能。」我低声反驳，她却像没听到般接着自言自语道：「你好像不知道，我跟子芃、还有傅政翔都是同一间国中的，那时候就因为子芃说了洛燕淇一句坏话，被傅政翔带人排挤了三年。」
「子芃国中时是话剧社的，但因为那个人的缘故，所有社员都不愿跟他有任何交集，就连班上的同学都疏远他。那阵子子芃天天都很难过，後来还退了话剧社跑到篮球社去。」
「你知道吗？我很感谢他让我有机会成为唯一靠近子芃的人，却又很痛恨他让子芃三年来活得压抑。」花筱婷坐在靠墙的长椅上，脸上的表情又回到一开始的平静。「我必须要做点甚麽，才能对得起如此辛苦的子芃。我不能让子芃白白受罪，而那个人的生活却过得顺遂。」
「所以你利用我接近政翔学长，来找到能用以抹黑我们的素材？」尽管早已预料到现在这一幕，可我心里还是难受得发疼。
「我没有！」花筱婷一脸无辜的道：「我是真心把你当作朋友，一开始才警告你别喜欢他。我一直都想要劝你远离他，可是你都不听我的......」
「够了！你别再骗了好吗？」她这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辜相，成了压垮我的最後一根稻草。我甩开她黏在我身上的手，歇斯底里的大吼道：「你也许一开始真的有想过阻止，可政翔学长身边的人是我，对你而言反而省事了不是吗？这样你搜集情报、控制风向就简单得多了。」
「我......」她刚想开口，就被我硬生生打断，「你根本没把我当朋友，只是单方面的利用而已。你去当学生会秘书，接近秉言学长，也是出於同样的原因吧？」
见她沉默不语，我把一脸失落的她丢在後头，往楼梯的方向走去，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小曦，那你觉得傅政翔真有把你当女朋友看待？」花筱婷的声音冷不防从身後响起，少了刚才剑拔弩张的敌意，多了身份无奈，「事情发生了这麽久，他有关心过你一句吗？有想过要给你一个解释吗？甚至乎有跟你说过一个字吗？可据我所知，他这几天跟洛燕淇形影不离。」
我没回话，自顾自的推门，踏上了往下的楼梯。每走一步，脚上都好像被灌了铅一样，叩叩叩的重重敲在地面上，心底彷佛有个地方正在撕裂，无数美好回忆从裂缝间倾涌而出。
我不敢相信，才几天的时间，就能把我大半年来建立的情感世界一夕瓦解。
「别管她，这是你自己的事，旁人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直至程睿然轻轻替我拨开挡住双眼的浏海，我才惊觉他还跟在我身後。
「我明明把她当好朋友，为甚麽会变成这样？」我无助的瞪大两眼直直望着他，心底彷佛被一团厚重的黑云覆盖，不见光亮。
「有些时候，不断执着於追究为甚麽，会让自己变得很累。」他拉起我的手道：「你只需要知道，现在自己该怎麽做、想怎麽做，就足够了。」
花筱婷的最後一番话在我脑内不断回响。这几天不管好友们如何劝说，我都不愿意主动去找政翔学长一趟，只是被动的等着他的出现。
我知道这是非常幼稚，且对问题毫无帮助的行为，甚至会成为我们关系的裂痕。可我的主观意识不允许我以理性看待这件事，不容许我少一点任性。
而事实上，在我昨晚下线《落花》之後，没多久就收到了学长打来的电话。
「喂？」我生硬的接起电话，声线里多了一种带距离感的生分。
「若曦，我想对你说对不起。」趁着他停顿的瞬间，我打断他的话道：「学长，如果你有重要的话要对我说，不如我们明天当面谈吧。」
「为甚麽？就在这里说不行吗？」
「有些话，还是面对面说出来才清楚，不会出现误会。」我平静的说道。
因为现在的我，早已无法光靠声音相信任何人的话语，只有看着对方的眼睛，才能知道对方是不是真心。
许是听着了我话里的质疑，他妥协道：「好，那放学後一起去赵姨的店吧。」
拉回到现在，时针滴答滴答，一点一点的往右移，把我心里的乱麻越拨越乱。老师那令人昏昏欲睡的讲话声，像流水般从左耳滑入、从右耳倒出。
眼看着离放学的时间越来越近，我竟然开始祈求老师的课堂别这麽快结束。思及此，我不禁自嘲苦笑，心里头想哭的心情却不断扩张。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抗拒见到政翔学长。
放学铃声打响的一刻终於到来，我随手把各种书本杂物一把扫进书包，眼角还不自觉的向程睿然的方向瞥了一眼。我只有对他说过一句放学後要去赵姨的店，谨此而已，他也甚麽都没问。
我甩开别的念头，站起身向甜品点的方向走去。店内的环境没怎麽变，人也依旧。我向赵姨打了个招呼，她亲切的回应，指示我到最里头靠窗的位子坐下。
靠窗的这一排位子，以比站着的人还高出半个身子的椅背分隔，隐蔽性相对较高。我坐进店面最深处的座位里，政翔学长早已坐在我的对面。
「若曦，先点餐吧。」他温润好听的声音响起，给我递来了餐牌。我点了甜甜的仙草竽圆，学长依然是点了豆花。
点餐过後，他才再度开口，声音比方才低沉了些，「对不起，其实我早该向你解释的，但这几天事情发生的当下，我刻意想对所有问题都避而不谈，结果就是丢下了你一个人面对。可是当我听说你被一个学姊找碴，被人拨水，我才发觉自己太过分了，连一句关心都没有。」
「若曦，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他揉着手，小心翼翼的探问。
「你要听真话吗？」我抬眸，「真话是，我没有生气，一点点也没有，只是有好多好多问题想要问你，却又无从开口。想要逃避问题的心情，我绝不比你少。」
他沉默不语，眼眸逐渐敛了下去。我继续说道：「那麽，我现在可不可以知道，你这麽在乎燕淇学姊的原因是？」
「若曦，答应我，」他低声道：「你听完以後不准生气。」
「十二年前，一对身边各自带着孩子的男女，在众人见证下结为夫妇，组建一个全新的家庭。」」
「双方父母的婚姻，让原本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孩和女孩，突然变成同一屋檐下的家人。女孩比男孩大一年，按辈份来说是姊姊，可却没有半点身为长姊的风范。她很爱哭，一点小事就哭个没完没了，每次都要等到男孩带着糖果去哄才破涕为笑。女孩的父亲常常说她，不止没能看顾好弟弟，反而是经常要弟弟照顾，这种时候男孩都会跳出来挡在女孩面前，说不是她的错。」
「女孩讨厌帮忙做家事，男孩就会悄悄帮她做好；女孩花光了零用钱，男孩就会把自己大半的零食分给她；女孩在学校被人欺负，男孩就会挥着拳头警告那些人走开。女孩很胆小，怕黑、怕鬼、怕打雷......这时女孩就会躲到男孩房间去，要男孩哄着她入睡。」
「久而久之，男孩已经习惯了女孩入侵自己的生活，把照顾、保护好女孩视为一种具使命感的责任。对他而言，光是认知到『女孩需要着他』这件事，便能让他得到莫大的满足感。男孩说，如果女孩是公主，他就要当她一辈子的骑士。」
「但这样平静的生活，却在国中时期开始崩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