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演当天，话剧社全员比平常早了许多回到学校，每个人忙进忙出的，手边工作不断，都在为演出做着最後的准备。
饰演侍女卡萝的我换上女仆装束，一头中长发绑成双马尾，脸上画上朴素的淡妆。我朝正在设置布景的殷筑书招招手，她回头，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
趁着无事可做的空档，我坐下来再次翻看剧本，确保演出万无一失。不料这举动却害我心中的紧张感以几何级数飙升，差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此时，一只大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膊，我满怀着期待转过头来，却发现来人是程睿然，眼里的光芒瞬间黯淡。
「你这算甚麽表情？」他显然察觉到我脸上的变化，神情颇有不满，「枉我看你这麽紧张还特地过来关心，真是好心没好报。」
我朝他吐吐舌，他却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绳，不等我开口就系在我的手腕上，「据说紫水晶可以消除紧张感，保持头脑冷静。」
我望向腕间，以各种深浅不一的紫色细绳交织出好看的花纹，小巧的单颗水晶珠放在上方不会显得累赘，整体衬托得十分精致，而不杂乱。
「谢谢。」我向他报以一个灿笑，搓了搓手上的水晶珠，似乎真的有令人心定的力量。
今年的公演场地选在我们学校的百尚堂，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礼堂里入座的人数渐多，人声也越发吵杂。
杨语给我传来了讯息，说她跟筱婷坐在第34排靠左的位置，还附上一张两人扮鬼脸的合照。
简单回覆过後，我收起手机，正巧社团里的二年级学长站到众人中间，拍了两下手大声叫喊道：「各位，我们来个精神喊话好不好？」
「精神喊话甚麽的......」在大家热烈的响应声下，政翔学长被推到正中央，「大家不用紧张，当作平时排练一样就很好了，演出顺利！」
「好！」随着斗志激昂的叫喊声落下，主持人也宣布，该到我们上台了。
第一幕的演员走回後台，紧接着轮到我碎步小跑到台前，向两位女主报告父亲坐罪的噩耗，「小姐、小姐，大事不好了！」
走到舞台的最外围，我这才发现看似一片杂乱的台下景象，其实远比想像中清晰可监。我迅速在好几百颗人头里看见筱婷和杨语的脸，还有班上的同学、我认识的老师，每张熟悉的脸都在不断冲击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我感觉无数道灼热眼光，穿透了身後分隔台前台後的布帘，在我身上烫下一个个烙印。
我沿着手臂摸到了腕间的手绳，紧握一下又松开了手，彷佛这样做就可以缓解已到临界点的恐惧。还好所有对白和动作都已熟记於心，我几乎是凭藉肌肉记忆，在无意识间完成表演，朦朦胧胧之中就已经走下台了。
直到被社员半推着走到台前谢幕的瞬间，我都还没有任何真实感。直至回到後台，学长姊们开始收拾物资的时候，我才真正感觉到这大半年来的努力，真的都结束了。
「若曦！」已经收拾好的殷筑书提着大包小包，一脸兴奋的小跑到我身边，「你真的很棒，表现得比平常还要好！」
「真的？」我猛地摇晃着她的肩膊，「学长姊们都满意吗？」
「一致好评。」她向我比了个大拇指，我这才放下了心中大石。
「若曦学妹，」明明声音不大，可这声叫唤清清楚楚的传进我心底里，政翔学长向我走来的身影在忙碌的後台里格外清晰，「你做得很好。」
我知道，我此刻一定是在原地傻愣愣的笑着，喜悦之情藏都藏不住。
归还戏服後，我和政翔学长结伴走到学校大门，筱婷和杨语已经站在门外，看见我和学长的身影後互相交换了一记眼神。
「若曦，我们一起去吃个甜点庆祝一下？」突然，程睿然的声音从身後响起，灿若艳阳的笑在我眼前绽开。
「程睿然！」蓦地，杨语把程睿然一把拉开，把程睿然挡在身後，「我有问题要请教你。」
「有甚麽问题.......」程睿然刚想开口，就被杨语和筱婷一左一右的架着拖走了，「很重要的问题！」
我看着他们三人走远的背影失笑，政翔学长揉揉我的发顶，神色依旧温柔似水，「我们也走吧。」
走在熟悉的、通往车站的行人路上，我还是不死心的再问了一次：「学长，你是真的觉得我表演得很好吗？」
他点头，「以新手来说是真的很好，没有怯场，没有出现失误，该有的情感也能表现出来，已经是很好的发挥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覆，我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放了下来，紧绷的情绪一下子得到放松。能够得到学长的赞赏就好了，我在心里这麽想着。
「嗯？为甚麽？」看见政翔学长似笑非笑的促狭模样，我才惊觉自己把刚才的内心戏都说出来了。我吃惊的瞪大双眼，刚好直直撞进他澄澈无波的眸子里，可话已出口，也来不及收回了。
我们就这麽站在原地好几分钟，直至政翔学长打破了沉默，「学妹，当我女朋友好吗？」
「......蛤？为甚麽？」我脑袋一片空白，就像卡住的齿轮无法运转，甚至没搞清楚自己迷糊间回答了甚麽。
「没有为甚麽，因为你是个能让人安心，相处起来非常自在的人。」
「我、我不知道......」我几乎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眼里只余下他逆光伫立的身影，闪耀得令人睁不开眼，彷佛周遭的时间都因他而停止了。
蓦地，他的俊秀容颜在我眼前放大，唇上传来异样的湿润质感，像蜻蜓点水般印了一下又迅速离开。
「这样就知道了吧。」他说这句话时的神情，是我见过最认真、最澄澈、也最温柔的。
学长一路送我到社区门外，走到闸门前，我才依依不舍的跟他道别。
「若曦，我不希望我们的事太张扬，能不能别告诉学校里的人？」学长微微蹲下身，与我的双眼成同一水平，满是亮光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丝杂质，「包括筱婷他们？」
「为甚麽？」我没有反对，只是下意识的反问。
「如果我们的关系被高调讨论，遭受同学们的闲言闲语，对彼此都没有好处，不是吗？」他揉揉我的发顶，动作彷佛正在对待易碎的玻璃般小心翼翼。
我没说出口的是，此刻我的心底早已因为他一句「我们」而融化得一蹋糊涂，那还顾得上别人的说话？
「嗯，我知道了。」
想起上一次这样目送他的背影离开之时，我们才不过认识三天。
而现在，我们已经是彼此身边互相扶持的那个人了。
按电梯，开门，我一路用跑的冲回自己的房间里，「砰」的一声关上房门後便打通了他的电话号码。
「学长！我到家了。」电话一接通，我几乎是用尖叫的道。
「还叫我学长？」他轻笑，「若曦。」
「我不管，我就要叫你学长。」我倔强道。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任性。
就这麽一直聊到晚饭时间，直至璇妈敲门催促，我才不得已挂断电话。
「小曦，你干嘛一直偷笑？」饭桌上，蓁蓁妈一脸怪异的问道。
「我有吗？」我捏了捏自己的两边脸颊，「没有的事，是错觉而已。」
「不是捡到钱，就是捡到男朋友了。」一向寡言的哥突然下了句精辟的注解，差点害我不小心噎到。
「胡说甚麽？谁跟我们小曦在一起，是那个人捡到才对。」璇妈说罢，捏了哥的手臂一把。
我边憋笑边低头扒了两口白饭，却没看出两位妈妈眼里的怀疑。
饭後，政翔学长还得复习功课，我也只好忍痛没跟他联络，没想到反倒是另一个人打电话来了。
「程睿然？」我看了眼萤幕上的名字，确定无误後才继续开口，「你怎麽会打给我？」
电话那头沉寂了许久，久到我觉得他其实是打来玩电话的，「没甚麽，就是觉得无聊，想找你一下。」
「......脑子有洞要及早治疗。」我苦口婆心的建议道，「不过要谢谢你的手绳，真的能给我带来好运。」
「那就好，不过我的运气不怎麽样，」他突然重重叹气，「老天爷刚才报梦给我，说我有些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要被抢走了。」
「那就抢回来啊！」我也不知自己怎麽就接了这种无厘头的话题，「把东西抢回来握在手里，当着所有人的面前说这是你的。」
话音刚落，房门被「叩叩」敲了两声，而後蓁蓁妈径直推门而入，「没碍着你吧？」
「没有。」我趁机挂了程睿然的电话，「有甚麽事？」
「没特别的事，」她瞥了一眼被我丢在床沿的手机，嘴角含笑，「刚才电话里那个，是你的男朋友？」
「当然不是，开甚麽玩笑！」我惊得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同班同学而已。」
蓁蓁妈意味深长的「喔」了声，「我刚才看见一个男生送你回来，我还以为......」
既然都被看到了，我也乾脆不再隐瞒，「送我回家的是政翔学长，我们确实在交往，只是刚才那个不是他。」
「傅政翔是吧？以璇跟我说了。」她轻轻叹了口气，「我本来还想见见那男生，但偏偏以璇不让我管，说你这麽大个人，基本智商还是有的。」
我失笑。蓁蓁妈继续说道：「人老了，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你自己给我带脑子谈恋爱，别有一天大着肚子回来，让以璇担心！」
「妈！」我连忙扑到蓁蓁妈身上，一把捂住她的嘴，生怕她口里再吐出甚麽惊人的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