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晚上吃饭的餐桌都因为有他而变得安静。
我们谁也不会说话，除非他或我妈开口，不然基本上，如果有他的餐桌，我都不会说话。
「听说今年市赛开始报名了，你报名了？」他率先开口打破沉默。
「嗯。」我没有很想回应他，真的很爱明知故问。
「又要去丢人现眼了吗？」
又？他又懂了什麽？
我的声音比刚才更冷了，「什麽叫丢人现眼？」
他冷笑，脸上充满着不屑，「一年多前的比赛，不丢人现眼叫什麽？为校争光？你说啊，那次的比赛算什麽？失败过一次就别再去了吧，从前看你比赛都有好成绩我就不阻止你学音乐，可是上次你失败了，是不是就证明你根本不适合走音乐这条路？你还不如来继承公司还比较实在。」
「老公……」我妈拉着他的衣角，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我用力的把碗筷放到桌上，手掌用力地拍了一下餐桌，我的怒气已经无法再忍住了，「你真的了解过我吗？对你来说，我只不过是继承你那破公司的一个工具而已，你根本不把我当儿子看啊，你只会在我成绩好时把我拿出去跟你那些大老板朋友或是亲戚炫耀，当我不小心失误时，你就把我当垃圾一样踢到旁边去，连提起都不想提起。」我把我这几年来的不满都说了出来，同时我也感受到，自己对眼前的这个人，是多麽的失望。
「你真的有把我当儿子过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为什麽当初要跟妈一起生下我？难道真的只是为了继承你那个破公司而已吗？」我垂下眼，我不想听他的回答，我好累，我没有一天不累的活着，每天过着不被家人肯定的日子，该是多麽难过的事。
「我出去一下。」我拿着钥匙夺门而出，没有理会我妈在後面呼喊我的声音。
走出社区後，我一个人走在路上，不知道该往哪去。
除了心累以外我的肚子又饿了，那个糟老头每次都找我吵架，害我常常被气到吃不下饭跑到房间，要不然就是像现在这样跑出来。
我身上只有钥匙、手机和耳机而已，没有任何的钱。
但幸好现在行动支付很方便，我在手机里也绑了几张卡，但缺点是只能在特定商店使用。
不过想到我花的钱还是那糟老头的钱我就觉得心烦，我很讨厌自己才十七岁，无法作主任何事情，我想快点长大独立，离开那个家，脱离那个人。
很多人都羡慕我家很有钱，但有钱又如何？跟家人感情疏离也没关系吗？
如果可以，我宁愿我家不要那麽有钱，家境小康就好，跟家人的关系良好，每天都会在餐桌前一起吃饭、聊着今天发生什麽事，琐碎的、不开心的也好，只要跟家人分享，心情也会好过一点，对吧？
但果然人生就是不尽完美，你拥有别人没有的东西，你就会没有别人拥有的东西；你没有别人拥有的东西，那你就会拥有对方没有的东西。
世界可以说是不公平，但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才显得公平。
「方昱程？」一个女声喊着我的名字，我回头，发现是刘老师。
好烦，怎麽在哪里都可以遇到她。
她穿的跟在学校有些不同，牛仔短裤跟白色的T恤，手上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脸上没有在学校精致但不夸张的妆容，还戴了一个黑色圆眶复古眼镜，此时的她，满像个大学生的。
「你在这里做什麽？」她问。
「……散心。」更多的烦意涌上心头，心情已经不好了，还要跟人解释我在这边的原因，真的很累。
「心情不好？那跟我聊聊？」
「我为什麽要跟你聊？」对啊，你也不是我的谁，我为什麽要跟你聊？
「心事放在心里太久，会生病的。」她用食指指了下自己的胸口，「说出来会好一点，而且我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你凭什麽保证？我才认识你多久，凭什麽相信你？
见我不回答，她推着我的背，「不说也没关系，坐着发呆、看星星也好呀。」
「喂，不要推我。」哪有人这样对学生的？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乖乖让她推着我，没有反抗，不然我怕我会不小心弄伤她。
她推我到前方公园的椅子前，一个人迳自坐了下来，当她要坐下时，她手上的牛皮纸袋滑落，里头的东西掉了出来。
我叹了一口气，上前帮她把东西捡起来，当我拿起时，发现是卫生棉，没想到她买了那麽多，是在囤货吗？
「我来就好了，你一个男生拿这些应该会尴尬吧？」她赶紧蹲下身把东西塞回牛皮纸袋里。
「还好，我们班的女生常常会大声嚷嚷着谁有卫生棉，或是在厕所大叫，叫别人帮她拿卫生棉。」我想起班上女生大声嚷嚷跟大叫的场景，真的是打破我对女生的印象，我记得我国中时班上的女生都会很害羞的拿卫生棉，怎麽高中几乎每个女生都习以为常甚至大叫了？
对了，我不会说在厕所大叫，叫别人帮她拿卫生棉的就是许若凌，她有次甚至叫我拿到女厕门口，虽然很不情愿但我还是照做了。
至於赵宇翔，跟温萱交往後就很想懂有关於女生的事情，所以会问许若凌卫生棉的牌子、种类等等的事，还会煮红豆汤跟黑糖水，真的是女友控。
但我也觉得大方拿出卫生棉也没什麽不好，为什麽女生就一定要畏畏缩缩的拿出卫生棉？有什麽好丢脸的吗？这不过就是一种生理现象而已。
「看不出来，原来你不是大男人主义的人，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满大男人主义的。」她看着我的脸，很自然地说出了她对我的看法。
「蛤？你从哪里觉得我大男人主义？不要擅自认定我是什麽人好吗？」不知道为什麽，我对她的态度又差了起来，可能因为她是老师吧，我心中始终无法过这个坎。
「嗯……」她转了转她戴眼镜还是很大的眼球，「你擅自认定我是什麽样的老师，不就是大男人主义的行为吗？」
「歪理。」我不满地说。
「坐下吧。」她先坐上了一旁的木椅，「今天天气那麽好，而且这里的灯不多，没什麽光害。」她用手指了下星空，「你看，看得到夏季大三角喔。」
我坐下来，往她指的方向看，虽然在书上有看过夏季大三角，但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
除了夏季大三角之外，还有很多我不知道的星星，在一旁点亮了星空。
我看着她的侧脸，她跟钢琴老师一样，带点神秘感，我始终不知道她在想什麽。
「我对你态度这麽差，你为什麽还愿意搭理我？」我说出了我的疑问。
「哪有什麽为什麽，不就是因为你是我的学生吗？老师哪有在跟学生记恨的？」她理所当然地说。
「难道……你不生气或是难过？」
「说不生气和难过是假的，但隔天就会忘记了，毕竟我也年轻过啊，这年纪的学生会有什麽样的心情，我也是懂的。」她吐吐舌头，我却不觉得她在装可爱，「虽然我高中时是个乖学生，大概就是乖到，存在感很低，你这种人不会注意到我的程度吧。」
「那你高中的生活，是什麽样子？」
「平淡无奇。甚至没什麽自信，常会怀疑自己。」她双手抱胸，认真思考，「但在我高二，也就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遇到了跟我同校的学长，他让我对自己越来越有自信，让我找到我想当老师这个梦想，後来他也成为我的男友啦。」她露出幸福的笑容，明明素颜又戴眼镜，但我却觉得此时的她，比谁都还要耀眼。
要我形容的话，就很像赵宇翔吧，总是发光，在台上熠熠生辉，比我更加闪耀。
而我，早就黯淡无比，失去光芒了。
「没想到爱情的力量那麽伟大。」我百无聊赖地说，我不知道要回应他什麽，只能回她这个庸俗又无趣的答案。
「对呀，正因为总有个人会接住我们、包容我们的缺点，所以我们更要用力地去回应接住我们的人。」她的眼里此时跟天上璀璨的星空一样，有着星辰熠熠。
我不该撞进她的那双眼睛的，因为现在的我，被她的注视动弹不得，会让我有种，我可以被拯救的错觉。
「方昱程，你原本该是什麽样的人？」她认真注视着我。
「蛤？」我装傻，我不知道为什麽要跳到这个话题，「什麽意思？」
「你原本应该不是这种欠揍的个性吧？我很想知道，你个个性从哪里来的。」她解释了她的问题。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麽她会突然问我这个问题，但现在这个问题的答案，还重要吗？对现在的我来说，还重要吗？
「我老早就忘了自己以前的样子了。」
如果可以，我好想把过去的自己丢掉、忘掉，我不想再想起过去那最不堪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