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二)
「这把刀的主人呢？」陈生问这句话时，双眼仍紧盯着刀身不放。
沈沁撇过头，不想谈论这个问题。「与你无关。」
陈生也不追问，独自喃喃道：「阿弃…」
沈沁瞄了陈生一眼，说：「如果没什麽事的话，我要先走了。」不知道为什麽，她直觉不想与这个男人谈论下去。
可陈生却叫住了她。「小姐，可以换个地方聊一下吗？」
她不想谈、不想听、更不想知道这把刀子主人的故事，脑海里百般抗拒，可嘴巴却不听使唤，愣神地说了声：「好。」
她鬼使神差的跟了陈生走，糊里糊涂的上了陈生的车，更不由自主地随了他来到这片海边。
天空橘红火焰早已悄悄退去，重新换上一片暗蓝布幕，稀稀疏疏点缀了几颗碎星。
她与陈生一路无语，相继踩着脚下星砂步步走到海滩，眼前除了一片黑沉沉的海再无其他。
藉着远方灯塔及几道光束，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浪花一波波袭卷拍打，听着浪涛咆哮，明明是让人感到心旷神怡的天籁，此时她竟觉得沉重哀戚。
「说个故事给你听，好吗？」
黑暗中，她甚至看不清陈生的面容，可光听他的语气，她能想像现在的他是多麽悲恸。
就算沈沁没有接话，他仍是自顾的说着，她想现在陈生应该是迫切的需要一位倾听者吧。
「我十五、六岁大时，有一位很要好的朋友。一次因缘际会下我认识了他，我们有着同样乌烟瘴气及不配为人父母的家庭。我们也都是属於人们口中的败类、垃圾，偷拐抢骗样样精通，欺负弱小我们最在行。别看我现在生的壮，以前我与他都是营养不良、骨瘦如材的孩子，时常不晓得下一餐在哪。」
他运气不错，认识了一位神偷，他称为师傅的人。神偷将一切所学都教给他，从那之後我与他不再饿过肚子。他总跟我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们不会再过翻垃圾桶的生活』。确实，从他学成那天起，我们过了好长一段吃饱喝暖的日子。直到那天…
我们看中一位黑道大哥的家，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失手，因为我被抓了。为了救我，他挨了几乎足以让他致命的一刀，讽刺的是，最後救下他的居然是那位黑道大哥，因为认为他讲义气，最後不屑与我们计较。」
「为了报答他，我拿攒下来的钱买了一把名刀给他防身，在那上头刻了他的字，我没读过几天书，刻得乱七八糟。幸亏他很喜欢，每天也必定要磨个几次保证刀身锋利。如果你曾注意到握柄的地方，会看见上头有他的名字。」
听到这，沈沁心中隐隐弥漫一股不安。她确实知道握柄处有几道刻痕，以为只是单纯乱划便没注意太多。
她将腰间小刀拿出，藉由手机强光照射在握柄处，仔仔细细看着上头的刻痕。「这是…弃？」
手机余光映在陈生脸上，沈沁看见他勾出一抹惨澹微笑。「是，他叫沈弃。」
沈沁心脏顿时咯噔一紧，一股晕眩瞬间袭至脑海，脚步踉跄，险些站不稳身子。「沈…弃？」这把刀的少年居然与她同名？「说来真巧，我也叫沈泣，可我是哭泣的泣。」
陈生听了却一点也不惊讶。「是吗？那真的很巧。更巧的是…如果我没想错，你就是阿弃的妹妹。」
一道雷劈落沈沁心头，她强装镇定稳住嘴角笑容，极力否认道：「哈，那你可想错了。很抱歉，我打自出生就是一位孤儿，从小无父无母，从我有印象以来就在育幼院生活，没听过我有什麽哥哥。你说的这些话我一个字都不会相信的，我不会信的！」说到後面她以竭力嘶吼企图掩盖她的心慌。
面对她的歇斯底里，陈生兀自冷静地说：「那把刀阿弃从不离身，不管是洗澡或是睡觉。此刻我也不想再探讨你与阿弃的关系，我就只想问阿弃是不是…是不是…」陈生语带哽咽，竟是不敢将话说白。
碰──
沈沁双膝一软跌坐在沙滩上，耳边传来丝丝海风刮过的风声，像极了呜咽悲泣，苍天大地都在替那可怜少年鸣起默祷。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又回到少年最後举起血淋淋的手，温柔呵护地摩娑着她的脸颊。
『哥哥不行了…你一定要保护自己。』
『谁都不要相信，快离开这里…妹妹。』
「啊啊啊──」承受不了如此悲惨的真相，沈沁抱头崩溃痛哭。
椎心蚀骨的痛、痛彻心扉的悔恨，全化为一道道高声悲喊，回荡在奔腾大海中，任由海声吞噬殆尽。
陈生纵使没有得到正面回覆，也意识到她这涕泪俱下的回答，忍了十多年的眼泪终於在此刻失守，放声大哭。
早就猜到会是这种结果，可他还是不愿相信。十多年来利用自己薄弱的人脉，一天天寻着沈弃。
而他找遍Ｔ城所有大大小小的孤儿院，就是找不着自己要找的人。後悔当时没有多问几句、多了解一些，现在就连他的…都找不到了。
「嗷──啊啊…阿弃，我们约定好了那麽多的事情，你却连一件都还没完成就走了…我欠你这麽多，你要我怎麽还啊──」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纵使陈生外表再凶悍、体格再魁梧，也抵挡不了内心深处最为脆弱的那一面。
两位笑容灿烂的瘦弱少年站在海滩上望着火红夕阳，勾肩搭背举起手中的啤酒一饮而尽。
『阿弃，你将来想做什麽？』
『做什麽都好，就是不要再做败类。我厌倦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你呢？』
『你做什麽，我就做什麽。』
『我们这种人能做什麽工作？大字不识一个，有份修车的工作就该偷笑了。』
『阿弃，我们去当餐厅学徒怎样？』
『比起拿炒菜铲，我更想拿咖啡搅拌棒。你都不知道，我光是站在咖啡厅门外都能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若将来有这个能力，我一定要开一家自己的咖啡馆。』
『好，我们就一起开咖啡厅！乾啦！』
他一步步朝着两人的梦想前进，尽管这条道路上颠簸不断，受尽冷嘲热讽的刁难他也咬牙爬过来了，可那少年…终究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