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未来逐渐靠近,死神的脚步却也步步进逼……
宽敞的黑白色调厅堂中,穿着华服的男人坐在高大、镶满宝石的石椅上,冷冷瞧着跪在阶梯下,双手被反绑在背後、表情萎靡的男子,声音尖锐地问道:
「老实说出你隶属哪一个组织,只要坦白,本官可以考虑饶你不死。」
「大人,我…..我……我老婆和孩子都病了,我一时昏了头…..」
「放肆!这样就能抢劫杀人吗?若人人如此,天下岂不大乱!这三起抢劫案都是你犯的吧,说!你的同党藏在哪?」
矮小男子浑身发抖,不住磕头哀求,尤带脏污的脸上满是泪与泥,一旁陪审的官员中传出几声讪笑声。
「拖下去,给我严刑拷打!等他把同党供出来再审。」
「饶命、饶命啊──大人饶命!」
眼见正凄厉哀嚎的男人即将被卫兵拖出厅堂,官员中却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
「慢着。」
原先还得意洋洋的审判官一看清发话者是谁後,立刻双手在胸前合握,恭敬地一鞠躬:
「大人有何批评指教,下官愿洗耳恭听。」
发话的男人一身墨黑长袍,黑发及肩,整个人散发出阴沉的气息,连同说出的话都予人一种冷酷之感:
「如此草率、践踏人之尊严的判案方式,居然出自吏部司直属的司审部,令人不齿。」
正低着头的审判官嘴角一抽,很快又摆出诚恳的笑脸:
「国师大人有所不知,那人是革命军的一份子,为非作歹、犯下三起重大杀人抢劫案,下官花了一年的时间,好不容易才逮到其中一名,只要问出其他党羽藏在哪里,就能将革命军一网打尽──」
「杀了一个,还会有下一个。不弄清楚犯案动机和目的,抓一个杀一个,分明就是侮蔑吾王尊严。」
男人说到最後遂站起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朝坐在他身旁、从头到脚都披着白色斗篷的人屈膝下跪;
「请您下令让属下亲自处理此案。」
全身笼罩在阴影中的神秘客人沉默了半晌,也跟着站起身──衣袍上绣着银线的皇家徽印在灯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芒──缓缓脱下连身斗篷的帽子,露出灿然金发。
「难、难道……」
「殿下──」
缇依不理会乱成一团的众人,只说了句「就照国师的意思做」,接着无视旁人目光,迳自踏出了大门。
离开司审部、走到热闹的大街上,缇依并没有披上斗篷,只用面罩遮住了这张太过显眼的面容,并丢了个改变发色的魔法到头上後,随兴地沿着街道往都城的方向闲逛。
这个城镇离首都不远,人口也不少,幸好现在接近用餐时间,多数人都待在家里或餐馆,路上行人也少;迎面吹来的晚风很舒服,刚好可以让他思考一些事。
从幻世回来至今已十年过去,失去菲伊斯的消息也已经三年九个月又十一天;时间流逝的太快,许多问题在他还没想出解答前,就不得不迎来下一个问题,让缇依有种「脑袋跟不上身体成长速度」的错觉。
例如,他现在已经十五岁了,离成年接掌王国剩不到一年──这同时也代表,自己距离死期又更近了一步。
根据当年少帝的说法,「风侍」的外表年龄大约20岁左右,虽然考虑到自己的脸不会轻易显老、实际死亡时年龄应该更大,但缇依一向很谨慎,所以采用的也是最小值20岁。
换句话说,他只剩下不到五年的时间,就会死去。
五年就可以发生很多事了,因此缇依从不敢掉以轻心;平时除了跟老师和暗部学习魔法外,各种领域的知识如毒物学、剑术、审问或医疗技巧他都不放过,更重要的是他从13岁起就开始接触政务,跟着父王和棱学习险恶的政治生态和帝王学──这不是所有领域中最难学习的,但却是让他学起来心情最黑暗的。
应该是找错老师了吧,不,一定是。
想到三天前因为年幼的妹妹不小心打破了他最常用的杯子,他下意识地回了句「没关系,我相信你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妹妹竟当场嚎啕大哭,抽抽噎噎地说「哥哥不要生气,薇薇再也不敢了」,他就忍不住心情郁闷。
又比方说,自从12岁生日时跟菲伊斯见过面後,他自认跟父王的报告很完美、答应父王的要求也全做到了,未料父王却在隔天大发雷霆,发下「谁都不准动我可爱儿子的一根头发」的莫名宣言,从此他就再也摆脱不了被暗部使跟监……贴身保护的生活了,至於凶手是谁,缇依心知肚明。
『殿下,我是直属於西卡洁皇室的暗部,当皇室成员的命令彼此冲突时,殿下跟陛下的命令我当然只能遵从最高位者啊。』
『所以父王的命令是什麽?』
『陛下要我把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从头到尾连一秒都不许漏掉,通通讲给他听。』
『…...你真的把菲伊斯身边的所有人都撤掉了吧?绝对不准再跟踪或干涉他们的任何动向,这可是父王亲口答应我的。』
『当然当然,不过那说的是陛下的命令嘛。如果是暗部使出於私人意愿想找点乐子玩玩──』
『棱!』
『我开玩笑的,殿下。』
为了棱这句「玩笑话」,缇依有好一阵子都趁着休息时间偷偷跑去暗部观察、窥看棱和其他人在做些什麽,只要有人明明是休息时间却不在,他就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棱又偷偷做了什麽……幸好棱还是有遵守约定,没再对菲伊斯出手,不然缇依真不知该拿这个麻烦的「老师」怎麽办。
又或者是,为了更了解革命军的形成背景和动机,他认为透过实际近距离的观察和对谈是必要、也是最快的方法;在父王不许他再次单独踏入革命军聚集地的情况下,他只能在有人陪同时,尝试着接触那些已经被逮捕的革命军,结果却不小心将一些贪官污吏或欺压百姓的官员给揪了出来,反倒增加更多麻烦,就像刚才不小心淌的浑水。
……仔细一想,他目前几个重大烦恼来源,好像都跟某个人有关啊?
「殿下。」
一声低低的声音自背後传来,缇依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问了句:
「解决了吗?」
「是的,那个男人只参与了第三起抢劫杀人的案子,他上个月才加入革命军,应该是被人利用了。属下已将审问的工作交给可信任的官员,至於那位审判长暂时软禁在吏部司,我想很快就可以查出他有多少不正常的勾结行事了。」
「嗯。」
缇依没有停下脚步,黑衣男子也尽责地跟在後头,一路报告。
「殿下知道最近流传在民间的传闻吗?说殿下贤德,时常微服私巡、为民除去坏官、捉拿反神分子。听说还有倾慕殿下的人为了想见殿下一面而加入革命军呢。」
「……这种无聊事情不用跟我说,也别通知我,我不想知道,还有,」
他总算停下脚步,转身盯着正低着头、身姿挺拔的男人,扬了扬眉:
「你扮成老师的模样做什麽啊,棱?」
面对他投过来的质疑目光,黑发男子伸出手,慵懒地顺了顺头发,笑容中带着一股妩媚的风情──那是从来不曾出现在被他假扮成的男人脸上的表情:
「殿下不觉得很难得吗?可以对这张脸为所欲为喔?只要您下令,想要多少个笑容都随便您。您不是很希望看到国师大人对您微笑吗?」
「我想看到老师肯定我的真心笑容,可不是这种虚假的演戏。」
「殿下怎麽这麽说呢?属下无论何时都是真心诚意的,何况我扮成国师大人有什麽好处?」
有啊,例如增加老师的工作量和困扰,顺便监视我之类的。
缇依瞥了笑得如花般妖艳的棱一眼--用老师的脸笑成那样,老实说他有点不舒服,不过若是这麽说就正中棱的下怀了,他可不想落人口舌,被传到老师那边去。
「走吧,我跟父王约好一起吃晚餐了。」
他跟父王约在小花园用餐,因为父王说喜欢清新的空气和花香,偶尔换个地方吃饭很好,而且还可以赏月很浪漫,所以他就来了……虽然他只觉得在花园吃饭会有蚊子很讨厌,但既然父王喜欢,他还是可以设结界把蚊子挡在外面的。
在等待晚餐上来前,父王总会跟他聊聊最近发生的事,也是父子间的谈心时光,缇依一向很珍惜,只不过今天的话题似乎偏了点。
「缇依,今天又为民除害了吧,父王真以你为荣。」
「……父王,别听棱乱说,那只是刚好碰到而已。」
「看到国师来跟我报告时,父王还吓了一跳呢。棱说什麽『忘记变回来了』,所以你今天是跟着棱变成的国师出去的?国师有笑吗?」
缇依觉得父王的问题问的有点奇怪,但又不知该如何询问,只能点点头:
「有的,出了审判庭、只有我们两人的时候,棱用老师的脸笑了三次,回暗部前又笑了一次。」
『殿下,机会难得啊,您真的不想看这张脸露出其他表情吗?做鬼脸或抛媚眼也可以喔?』
……那时没答应他,结果棱居然顶着老师的脸去见父王,真是失策。
他暗自後悔自己放任棱去吓父王,不过伊莫色斯听到他的回答时,表情却变得有些落寞:
「是吗,笑了啊,真好,已经很久没见到了呢……」
缇依不太明白父王的意思,不过他还是察觉出父王和老师之间似乎曾发生过什麽;如果说随着年纪的增长让他对死亡的压力更感沉重的话,另一方面来说,他也变得更敏锐了──对於人跟人之间的相处,还有当中细微的情感变化,或许这也跟他和某个革命军间的关系改变有关,即使他并不这麽了解…..
「父王,您和老师是不是有什麽心结?我觉得您好像在避着老师。」
这话一出,伊莫色斯的表情瞬间一僵,随即转为无奈的笑:
「你长大了,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你了……」
「您别这麽说,我不是故意要让您难过的,我……您不想说我就不提了,不提了!」
缇依急忙凑近父王身边,一手搂着父王手臂,一手握住那只温暖的手,轻轻摇晃着,连手都忍不住发抖了。
父王一愣,也将他拥入怀里,并顺着回握住他的手,声音仍旧温柔:「我跟你开玩笑呢,别怕。」
尽管从头上传来的声音带着笑意,缇依还是对自己很不满──他不够成熟、不够精明,无法解决父王的烦恼、还是会说出伤到父王的话,明明他就不想看到父王露出难过的神情,希望父王能一直快乐平安的待在自己身边的啊。
他静静地靠在父王的胸膛上,随着那温暖胸口的起伏频率而呼吸着,一下、两下、三下……不知不觉陷入了思考和记忆的漩涡里。
当年跟身为革命军的菲伊斯表明斩断关系时,那种来自心底深处的强烈疼痛让他体认到一件事: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对死亡的恐惧想像成是外来的敌人般防备着,但随着认知到自己跟常人的差距究竟有多大後,缇依对「死亡」有了另一层意义的解读:
他很强,非常强,就算老师和棱现在比他厉害,未来也必定会输给自己,因为彼此的「资质」、「能力」和「条件」不在同一个基准点上。
即使还存在着一些未知数,但他仍然能断言:没有人可以直接、正面或者立即性地伤害到他。
那麽,如果死亡并不是外来的,而是因为内在某部分被剥夺,例如与重视之人间的关系产生变化、重要的人重伤,甚至死亡的话──
缇依一颤,接着感觉到头上传来的温度和重量:「缇依,菜上来了呢,先喝点汤好吗?」
「好。」
他乖乖从父王身上离开,强迫自己离开那几乎绝望的「未来」想像。
绝不能想像。
不然在「真正的未来」到来前,他无法保证自己不会发疯。
「缇依,你快十六岁了,有什麽想实现的愿望吗?」
「唔?愿望?想实现的愿望…….」
「只能跟革命军无关的。」
缇依一阵失笑,不过这倒也不能怪他父王敏感,谁叫他从九岁到十五岁的生日愿望都直接或间接跟菲伊斯有关,而且要求的「危险程度」也越来越高;一开始只是在暗部使陪同下,去革命军可能出没的城镇逛逛,接着学习剑术、深入跟革命军领袖见面、接触跟叛乱者有关的政务,现在连参与审讯革命军的要求都出现了,不难想像父王对於日後他会提出什麽生日愿望有多担心。
他这麽做的目的不全是因为菲伊斯,也是为了自己的未来做准备,不过这点他不能跟父王明说。
至於愿望嘛……缇依沉思了一会儿,虽然担心的事情很多,但比起那些,如果他能自私一点的话──
「父王,下次生日时,我想跟父王、薇薇、毕西尔和姬一起过,在小花园内开个小聚会,就像现在我跟父王一样,您说好不好?」
伊莫色斯眼睛一亮,开心地笑了:「当然好,我终於可以在宝贝儿子生日当天帮儿子庆生了,太好了!」
……对不起,一直以来都让您担心了。
缇依默默拿起盘子中的面包,不过他才咬了一口,伊莫色斯就再度语出惊人:
「不如也顺便把婚礼办一办吧?」
「什──咳、咳咳!父王,您、您说什麽婚礼?毕西尔有对象了?」
居然没和我说,毕西尔那家伙,等等找他算帐!
他一边拿手帕擦拭着唇边一边想着,不过父王看过来的眼神却更错愕:
「毕西尔有对象?是谁?怎麽不带回来给父王看看?」
「您刚才说……?」
父子俩对望了一眼,伊莫色斯的表情从困惑转而了然,接着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缇依,我是说你。你跟姬年纪也到了,没想过结婚吗?」
没想到话题会绕回自己身上,只是谈到姬,他还是不免有些尴尬。
「姬很好,但比起结婚,我想上任後先把国家治理好比较重要……」
「所以你需要一个贤能的女性帮你打理宫内大小事啊,姬从小跟着星相官长出入皇宫,对宫里各种事务和皇族关系都很熟悉,一定能帮上忙的。」
「我知道姬很贤能,但是我还年轻啊,这种事急不得嘛。」
他绞尽脑汁想说个好理由来说服父王,不是因为他不喜欢姬,问题从来就不在姬的身上。
「缇依,你该不会因为想要纳妃、怕姬难过才不想结婚吧?如果你想,父王也有办法能办到──」
「没那回事父王,我不想结婚不是因为那个原因!」
「那是什麽原因?难道……」
伊莫色斯眯起眼睛──缇依凭经验知道露出这个表情的父王都具备了某种惊人的精准度,他心中的警钟顿时响个没完,只是还没想到阻止话题继续的方法,父王就开口了:
「你该不会不喜欢姬,另有所属吧?」
「……」
因为一时之间无法理解父王的意思,他脑袋空白了一下;大概是看到他的表情太茫然了,父王皱起眉头,咕哝着「猜错了吗」,接着又追问:
「缇依,你不想结婚的真正理由到底是什麽?老实告诉父王,不然父王要生气了。」
「我……我只是──」
「──害怕自己不是能给姬幸福的那个人而已……」
对於母后,他始终无法释怀;对於爱,他也无法如此肯定。
喜欢姬,所以不希望看到姬难过或悲伤;因为喜欢,又是父王给他的,所以想一辈子好好珍惜。
只是,在看不到「未来」的现在,他不敢肯定自己究竟能不能让姬幸福?是不是真能守护他的公主的笑容一辈子?
如果他没办法保护他喜欢的女人,那他有什麽资格把姬留在身边?
所有的一切,至少等他度过「未来」这一关,等他确定「新的未来」能到来、没有人会伤心难过的时候──就算可能要花费很长很长的时间,就算他根本不晓得何时才会终止这段折磨般的等待……
在那之前,他没有办法跟任何人在一起,没有办法。
「父王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父王居然接受了这个答案,缇依抬起头,正好望进父王浅灰色眸子中的点点星光。
「你是个好孩子,父王相信你会是个能保护所爱之人的好青年、爱护国民的好国王。如果你不确定、或是对自己失去自信的时候,随时都欢迎你来找父王,父王会一直在这里等你的。」
这番话让缇依立刻红了眼眶,说不出话,只能用力点点头。
父王的身边总有他的归宿,也是唯一能让他心安的地方。
缇依当时没想到的是,他跟父王在晚餐时引起的困扰话题,竟以另外一种形式获得了回应。
两天後,缇依捧着公文前往向历殿准备跟父王请教,却看见殿外两侧的大门紧闭,驻守卫兵的脸色也比平常更为紧绷,一见到他,众人马上排排站好,整齐划一地喊:
「殿下明安。」
「父王呢?」
「陛下正在休息,特别吩咐不让人进去打扰。」
「是吗?但我有紧急的公文一定要跟父王报告,我再跟父王解释就是了。」
说完後他正准备推门,两旁的守卫却都集中过来,挡在他面前:
「殿下,陛下吩咐『任何人都不见』,包含殿下,请您回去吧。」
缇依沉下脸──他从未听说父王有什麽时候是连他都不见的,现在是什麽意思?
「理由呢?」
他已经尽量展现出耐心,偏偏守卫们见了他的脸色後还是只会重覆说着「陛下如此吩咐,属下不知,请殿下见谅」的说词,让缇依除了火气逐渐上扬外,也多了一分担忧和焦躁。
「我要见父王,让开。」
平常他不会为难宫中的侍卫仆从,但心中的不安让他顾不了这麽多,魔法一施,守卫纷纷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到两旁,他立刻推门後大步走了进去。
「殿下!请等一下!」
不顾背後的呼唤,他很快就进入了书房──现在明明是办公时间,为何父王却不在这里?
怀疑又往上升了几分,他进而跑到了卧房,然後看到了让他几乎心跳停止的画面──
父王正伏在床头,双手紧按着胸口,浑身抽搐!
「父王!父王您怎麽了?」
缇依飞奔到伊莫色斯身边,将对方搂在怀里,这才发现父王双眼不住颤抖,脸色灰白,他快速抚上父王胸口,治癒之光从掌下涌出,照得整间房间大亮。
这时外头的卫兵也跑进来了,他们似乎不晓得发生了什麽事情,一个个都惊慌地望着殿下帮陛下治疗──缇依冲着他们大吼:
「快去请国师!」
「是!」
几天前棱被派去第四大陆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棱不在的现在只能依靠国师了,缇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手持续施放着治癒术,另一只手同时施展探测魔法往怀中人身上探去──
蓦地,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手,缇依一惊,这才看到父王正费力地睁着眼瞧着自己:
「缇、缇依,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父王,出了什麽事?有人对您下毒吗?」
缇依发现声音抖的厉害,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懂,眼睛一酸,只能紧紧握着父王的手望着父王,就怕自己错过了任何一丝能抢救父王的机会。
「缇依,乖,父王没事,这是老毛病了……」
「您这个样子怎麽可能没事!」
他无法克制让自己冷静,恐惧几乎淹没了他的心,他勉强露出笑容:「老师就快来了,父王您再撑一下、再撑一下就好。」
「……不要,不要去通知国师……缇依,听父王的话,父王躺一下就、就好……」
此刻缇依根本没有心思去理解父王到底在说些什麽,只是紧紧抱着父王,一边努力施展着治癒术,口中不住说着:
「父王,您不要有事,您千万不可以有事──」
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缇依茫然地抬起头,眼泪终於忍不住滚了下来:
「老师……」
西优席文接获通报紧急赶过来时,看到的就是他那一向以冷静理性闻名全国的学生,正双眼含着眼泪抱着国王,一脸无助的坐在地上,这让他内心一紧,立刻伸手按住了对方的肩膀。
当看到他时,缇依的泪水夺眶而出,在白皙的脸上留下了怵目惊心的痕迹。
「老师,救救父王,救救父王……」
西优席文没有花时间安慰他的学生,而是直接蹲下身接过国王疲软的身躯,好几个魔法阵同时自他掌心下飞出,在国王的胸口处盘旋,缇依立刻後退一步,站在一旁张大眼睛望着他们。
虽然使用了侦测魔法,但西优席文只是想确认自己所猜想的是否正确──前王使用临神之镜救回陛下造成的後遗症,似乎到现在仍没有解决的办法……
「咳!国师……」
怀中人一阵痉挛,不过那双灰色的眸子似乎还是辨识出了他的模样,因为他不只叫出自己的称呼,接下来说的话也让他的心沉了下去。
「不必、让国师费心,我没事……你、你出去。」
「父王!」
缇依焦急的声音并没有说动陛下,因为那双灰色的眸仍定定地望着他:「国师,你出去。」
「……遵命。」
他机械性地说了句,接着便招手示意缇依上前,对方却绕到国王另一侧,流着泪握住对方的手:
「父王,我不要今年的生日礼物了,我用这辈子、每年的生日礼物跟您换,求求您让老师帮您治疗,好不好?」
西优席文没听懂缇依说的话,却感觉到怀里一动,国王伸出颤抖的手,抚了抚王子被泪水沾湿的脸庞,嘴角扯出一个虚弱的笑:
「傻孩子,父王没事,一点事也没有,国师……不需要帮我治疗,不用,他从来、不曾在乎过,又何必让……我抱着……期待……呢……」
话音越来越小声,每一字每一句都重重地撞击在西优席文的心上,他僵着脸,手臂感受到的温度好低,他不敢放开,却也不晓得该不该收拢,半天都拿不定主意,直到听到对方昏过去前,从口中滑出的一句低低的话:
「清、风……」
这麽近的距离下,他跟缇依都听得一清二楚,缇依显然不明白是什麽意思,但他却是身体猛然一震:
那只是一个词,但从这个人的口中说出时,过往相处的所有景象就突然鲜明了起来:他的笑与无奈、暗示与叹息、一再的容忍退让与悲伤,以及藏在柜子中的琴,所有的一切,都跟在遥远的记忆那一端,某个人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原来是你、原来是你──
原来你终究还是回到了我的身边……
明夜。
「老师……?」
他一惊,发现学生正不知所措地轮流望着他和他怀里的人,西优席文这才惊觉自己的失态,连忙伸手往脸上一抹,恢复了冷静的姿态。
「你出去等我,陛下不会有事的,我保证。」
这一次,不会再失去你。
伊莫色斯是被一种奇特的力量吸引而苏醒过来的;梦中彷佛听到了来自久远之地的琴声,还有潺潺的流水声和草香,眼前是满天星斗,那个人就躺在身边,握着自己的手,微笑着望着自己。
星光这麽近,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把星星摘下……然後他突然意识到,那闪闪烁烁的并不是星星,而是某种特殊的银色和金色的光芒凝聚而成的──
祭灵族的光辉与荣耀,曾经消逝的传说将再次绽放光芒。
他愣愣地坐起身,发现身上被点点星芒覆盖,光辉温暖而柔和,就像他曾经无数次在梦中见过的。
「……果然是在做梦吗?」
当他看到那个人跟在梦中一样握着自己的手,趴在床头时,心中涌起的、彷佛滔天巨浪般的情感又是什麽呢?
「……陛下?」
似乎是被他惊醒,那个人动了动,随即也坐起身,望着他的脸,似乎不知该说些什麽。
「你这是做什麽?我已经命令你出去了吧,国师。」
「……我不要,我不会让你再次死在我面前。」
伊莫色斯一惊,撇过头不去看对方,一开口声音却沙哑无比:「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
「你昏过去前,叫了我清风。」
「──住口!就算叫了你又怎麽样?你何曾回过头来好好看着我?你对我笑过吗?你曾在乎过我吗?」
他猛然回头,冲着那张熟悉的脸怒吼:「这麽多年来,无论我做了什麽、说了什麽,你可曾放在心上?我不愿勉强你改变,可你为什麽这麽顽固,为什麽只肯活在过去──为什麽,始终看不到我?」
说到最後,胸口愈发绞痛,他不得不按着心脏处大口呼吸;在祭灵族灵力的运作下,他看清了星辰闪烁中,那个人苍白的脸色,以及彷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掉的苦痛。
「对不起。」
低低的声音中承载着太多,那个人颤颤地伸出手,捻起他的发丝,英俊的脸庞动了动,像是想笑一下,可流下来的却是无止尽的悲痛。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是我不愿意从过去中清醒,是我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和心灵,可是……我真的已经不想、再次失去你,所以……求求你,让我留在你的身边,我什麽都答应你、都答应你……」
黑色的发丝靠上他的肩头,没有太多重量,只有滚烫的记忆和悔意;伊莫色斯在朦胧的视线中,缓缓伸出双手搂住面前的人,笑了:
「好。是你自己说要留在我身边的,这一次,不许再食言了。」
缇依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一整夜,虽然经过老师的抢救後,父王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老师甚至今晚留守以看顾父王,但那深刻入骨的恐惧和绝望并没有消去,彷佛预言般,让他意识到了什麽。
如果他的死亡并不仅仅是「他的」,而是包含了他所重视之人的话──
他恍惚间觉得听见了命运的脚步声正朝着他走近,嗤笑着他所有的努力不过只是场徒劳。
该怎麽做?他该怎麽做,才能改变「未来」?
内心深处有个微弱的声音哭泣着说「救救我」,但另一个自己却很快就把那个软弱的自己给掩盖住、拖往灵魂中最深最黑暗的地方、往下沉、往下沉……
「一定会没事的。」
说着不知想说服谁的话,他卷起棉被将自己团团围住;身处一片黑暗中,他又对自己说了一次:
「没事的,父王说了他不会有事,父王不会骗我。」
所以,一定没事的。
他太慌乱,以至於完全忽略了:
这天发生的「意外」,除了父王的倒下,还有临神之镜的祈问仪式。
隔天一大早缇依就起来了,虽然如此,但早上是父王跟官员见面讨论国事的时刻,他再怎麽焦急也不能打扰父王开会;在跟门口守卫确认过父王确实有出席且神色如常後,缇依总算松了口气,不过他也不想没见到父王的面就离开。
想了想,缇依决定躲到殿旁的草丛里,直到接近中午时间,官员们才陆陆续续从殿内走了出来;他连忙低下身,同时紧盯着大殿门口,准备找个适当的时间冲进去探望父王──
「居然是殿下……怎麽会是殿下呢?」
「唉,真不明白神在想些什麽……」
几句话飘进他的耳里,缇依敏感地皱起眉头:从那些人的角度不可能看得到他,自然也不是说给他听的,那就是他们刚才在讨论的事情是跟自己有关的罗?
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好奇心战胜了理智,缇依隐身并消去气息後,悄悄从两名守卫的中间溜进了向历殿。
大殿上的官员都走光了,只剩下老师和父王仍坐在桌前讨论着什麽,缇依屏住气息,不让自己发出丁点声音,谨慎地朝他们走去。
「清风,真的只能这样吗?缇依是我的孩子啊,我竟然什麽都没办法为他做……」
父王一手盖在脸上,脸色看起来很差,语气也十分疲倦,老师则翻阅着桌上厚厚的卷宗,眉头深锁:
「陛下,还是早点告诉缇依吧。这是神的意思,我们无法改变,除非违抗神令。」
「我知道,可是……这个国家本来是要交给缇依去治理的啊。神座祭司一生只能侍奉神、终身不婚,泰姬该怎麽办呢?还有缇依──」
「陛下,请等一下。」
西优席文突然举手阻止了伊莫色斯的话,锐利的目光扫向殿内角落,低喝:「是谁在那里?」
现身在他们面前的,是眼神茫然混乱的缇依。
伊莫色斯差点从椅子上惊跳起来:「缇依?你怎麽会在这里?」
「父王,请告诉我,到底发生什麽事了?神……神下了什麽指示要我去做?」
「缇依,你先回去,等晚一点我会好好跟你说。」
「……」
缇依没有表情的脸转向他们,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听到他的话,脚步却没有移动分毫。
伊莫色斯揉着头,走上前想再说些什麽,却被一旁的人给阻止了。
「清风?」
「他终究会知道的,隐瞒无济於事。」
西优席文走上前,将手上的纸递给缇依,那上面抄录着昨天祈问仪式的结果。
缇依的目光随着文字而移动、跳跃,然後,坠入深渊。
「……宣扬神谕,行使神令,终身不婚,为神奉献其生命……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喃喃诵念着,纸从他指间飘落,他却像领悟了什麽至理名言般,笑了起来。
神正在对他说,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白费功夫。
未来是改变不了的,如同神谕是不可违抗的。
为神而死,没错,这就是为什麽未来的他会死去的原因了──
为神而死,无论这个「神」究竟是「什麽」。
神要他死,他就得死。
想要保护的人,将与他再无关系;
想要共度一生的人,永远不会成为他的枕边人;
父王许诺要给他的国家,终究、不是他的。
「……缇依、缇依!」
他回过神时,父王和老师都一脸惊骇地望着他,父王甚至红了眼眶,紧紧将他搂在怀里:
「缇依,父王一定会想办法,你不要难过、不要……」
他不懂,为什麽他们看起来这麽担心,他们应该要很替他开心才是。
「父王,我没有难过,您也不要难过。神已经传达祂的指令给我了,因为我是祂忠诚的使徒……」
「缇依,不要再说了──」
「尊吾为上、唯吾是从,是为使者,父王您看,您的儿子虽然没有继承王位,却成了神底下最忠诚的仆人,得已侍奉全天下、不,是全宇宙,最尊贵的神──」
「我说不要再说了!」
他停下叙述,没有望向面前任何人,只笑着一躬身:「父王,老师,打扰您们开会了,我这就退下。」
「缇依,等等!」
这是他头一次没有回应最亲爱的父王的呼唤──或许不是不理会,而是根本没有听见,因为那双空洞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
伊莫色斯瞪大眼睛,望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身影,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清风,缇依、缇依他……」
即使是西优席文,也因为目睹了刚才的景象而一瞬间丧失了言语能力──他的天才学生,未来的储君,对着一张宣判他命运的神谕,竟然笑了!
那不是过去偶尔捉弄老师的笑、不是面对妹妹和未婚妻时温柔迷人的笑,更不是面对父王时天真带点顽皮的笑,而是一种恸到最深处、已然放弃一切光辉,冰寒刺骨的笑。
「……属下会派暗部使加强保护,务必注意殿下所有的一举一动。」
这样就够了吗?西优席文不知道,只是看着身旁着急到六神无主的王,他还是握住了对方略为凉冷的手,郑重地说:
「我会再跟缇依说说,也会安排让棱回来,一定有办法的。」
接下来的两个月是等待各地神座祭司集合的时间,缇依对这段日子没有太多印象,倒是名单上那个熟悉的人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为什麽会有革命军?就算是洗心革面的革命军当神座祭司也太奇怪了吧?神当真如此宽容?
虽然不明白,但缇依认为擅自揣测神的想法是没有意义的,因此也不再纠结於「为什麽神座祭司中有王子又有革命军」这种问题了。
不知道菲伊斯知道自己将成为神座祭司时,会是什麽心情?
一开始应该会很惊讶、难以置信,然後觉得讽刺、怀疑,最後……就跟他一样,接受了这个命运。
看到神谕和名单的刹那,所有的疑惑和不安都获得了解答──他几乎可以肯定,当上神座祭司就是另一个自己和另一个菲伊斯死亡的原因,就算不是直接因素,也是间接因素。
而现在,很快地,他和菲伊斯也要步上另一个世界的他们的後尘了。
若能如此一想,挣扎、苦恼或愤怒等负面情绪自然也不会出现在他身上,他比自己想像的更加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只是,想到菲伊斯也逃不过死亡的宿命,缇依也不禁感到悲伤:他明明就已经把对方推离了可能因为革命而引发的风险,结果最後还是死在神的手上。
等待的期间,他闭关学习神学和研读经典,不再外出,也拒绝见客,只有特定的人能来慕昇宫找他:父王和老师最常来,对於一脸泫然欲泣的父王的关心,他是感谢的,只是他也表示自己早已接受了这个事实,请父王不必挂心。
对於老师,他明确说出「以後自学即可,不用再麻烦老师了」,当时老师脸上闪过的吃惊和担心令他留下很深的印象,不过既使如此他也不打算收回这句话,倒是在知道老师和父王之间似乎关系变好了这点让缇依替他们感到高兴,
薇薇每隔两天就会在保母的陪同下,哭哭啼啼地问哥哥为什麽都不来看她,他屡屡温言安慰,却也没有说出真话。
姬和毕西尔都没有来,缇依对此倒也心里有底:
神座祭司名单公布的现在,姬已不再是他的未婚妻,一个未出嫁的年轻女孩当然不可能来找他;至於後者,只能说本来就是个性情懦弱的家伙,现在他不能继承王位,王位的下一顺位继承人就会变成叔父,八成是迫於叔父的压力而不敢来了吧。
来访的人中,让他最感意外的,是棱。
『你不是去第四大陆出任务吗?』
『陛下和国师大人关心您,调我回来安慰您受伤的心灵啊。』
『谢谢关心,我很好。』
『殿下,男人坚强是好事,不过强颜欢笑只会有损您的美貌喔。』
『那我能怎麽做,请教我,老师。』
他还记得棱那双漂亮的紫眸盯着他瞧了半天,最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您看起来已经放弃了,这样的学生,我无能为力。』
『不放弃又如何,违抗神令还是逃避宿命呢?若我想逃又真逃得了吗?能逃去哪儿呢?』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棱哑口无言的样子。
其实,还有一个方法可以尝试──最後的方法,只是缇依没有告诉任何人。
就在神座祭司继承仪式前一天的深夜,他一个人一袭正装站在向历殿,临神之镜前,凝视着足足有一个半成人高、古铜色的镜子。
他曾看过,也参与了几次祈问仪式,该怎麽做他是知道的。
再对镜子拜了三拜後,他步上台阶,双手轻轻地抚摸着古朴的墨绿色镜面,指尖下的坚硬实感让他更清楚了自己此趟的目的。
他并不是为了求得命运改变而来,只是单纯想问神几个问题。
「为什麽是我?」
「为什麽让我生为一国之王子却又剥夺我继承国家的权利?」
「为什麽,让我看见了未来又让我无法改变未来?」
「为什麽,既让我重生又让我再度死去……?」
每一个问题都是他反覆问自己多次、却始终无解的秘密,是他无法开口跟任何人倾诉的绝望,是他对自已的残忍也是绝情……
缇依在镜前等了许久,镜中仍然一片雾气氤氲,他凝视着镜子投射出自己的模糊倒影,不由得笑了。
这是当然的,现在不是祈问仪式进行的时间,神是不会回应他的呼唤的;即便回应了,对於像他这样渺小的存在,神恐怕还会嗤之以鼻呢。
如果神想收回祂的孩子,他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转过身,缇依准备步下台阶,为明天即将到来的命运作准备,然而他才跨出一步,背後传来的异样感就让他回过了头。
直到刚才还一无所物的镜面里,站着一个绝对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人。
「你是……」
「父王……」
伊莫色斯眨眨眼,有些疑惑的抬起头,发现儿子正从门外探出头望着自已,随即笑了开来:
「缇依,睡不着吗?进来让父王抱抱。」
站在门边的儿子迟疑了一下,脸上满是不安和惶然,他继续对儿子鼓励的笑着,缇依这才缓缓移动步子走了过来。
望着可爱的儿子,伊莫色斯突然有些发愣:
只是一天没见到缇依,怎麽亲爱的儿子好像又长高了不少?而且──
「缇依,你的衣服是棱给你的吗?还是毕西尔又买错生日礼物了?」
儿子停下脚步,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衣服,笑容有些不自在:「父王,您知道毕西尔……」
「棱跟我说的。没关系,你穿什麽都好看。」
听到他这麽说,儿子再度露出笑容,慢慢地朝他靠近──那小心翼翼的脚步,让伊莫色斯想起以前他在书房改公文改到深夜时,小小的缇依总会陪伴在旁边,不吵不闹,读书读累了就趴在他大腿上沉沉睡去的模样,眼神不禁更加柔和了。
「这麽晚了,以前你也曾在书房陪我改公文陪到睡着呢……」
话音遽然停住,只因为看到那张脸蛋上令人心惊的泪痕。
「缇依,怎麽了?做噩梦了?不哭,谁欺负你,跟我说。」
晶莹的泪不断从儿子眼中滚落,就连刚才熟悉的笑容,近看都勉强的让人心痛:
「父王,我好想您……」
话刚说完,儿子就朝他伸出双手,轻轻拥住了他,颤颤地将头靠上他的肩膀。
伊莫色斯惊慌失措,急忙想摸摸儿子的头安慰他,不料手才刚放到儿子头上,竟直接穿了过去!
「缇依!这是怎麽回事?你……」
儿子抬起头,泪流满面的对着他,微微一笑:「父王,请您一定要幸福,一定要幸福,我爱您……」
伴随着身上涌起的无数光芒,儿子的身子逐渐变得透明、声音也渐渐微弱,只有那带泪的笑容从头到尾没有改变,就这样消失在他的怀里。
「──缇依!」
他失控地大叫一声,整个人跌坐在地上,浑身发抖。
「陛下!您没事吧?」
「陛下!」
好几个声音和脚步声同时响起,伊莫色斯茫然地坐在地上,半晌才感觉到身边有人的气息,他抬起头,看到两名卫兵正紧张地盯着他看。
「陛下,您怎麽了?身体不舒服吗?」
「要请国师大人过来一趟吗?」
「我……」
艰难的吐出一个字,伊莫色斯环顾了一下四周──刚刚他分明是在卧房跟缇依说话,此刻人却跑到了书房,怎麽回事?
他在卫兵的搀扶下站起身,看见桌上散乱着许多公文和资料,敞开的卷轴上还有写到一半的笔迹,伊莫色斯这才想起:最近因为忙着安排神座祭司的事情,累积了太多公文来不及看,所以今晚才在办公室熬夜改公文,没想到居然改到睡着了。
「……缇依!缇依在哪里?」
想到刚才的梦,伊莫色斯深感不安,急忙询问卫兵,两人面面相觑:
「现在是半夜,殿下人应该在慕昇宫就寝。」
「过去确认!现在就去。」
伊莫色斯顾不得公文,厉声下达命令,其中一名卫兵急忙奔了出去。
虽然有派其他暗部使保护缇依的安全,但伊莫色斯心底也很明白,以缇依现在的能力,只要他想,甩掉暗部使的跟踪根本轻而易举,偏偏今晚棱被他派去执行重要的任务,一时间恐怕是赶回不来的。
「清风……不,现在是半夜,清风应该也睡了,我还是先确认缇依的安危,晚点再派人跟棱交换,就说除了棱之外的暗部都只能被缇依耍着玩,只有棱才有办法……」
剩下一名卫兵站得直挺挺的,努力无视国王陛下在他的面前踱着步子走来走去,一边嘀嘀咕咕地念着一连串他听不懂的话,直到刚才传话的卫兵又急急忙忙奔了回来──那张惨白的脸色瞬间让陛下停住了脚步。
「陛下,殿、殿下被发现倒在临神之镜前,昏迷不醒。」
作者的话:
觉得自己写出了惊人的东西(望天)。
这一篇的主题其实是围绕着「毁灭」而写的,意料之外给了父王超多戏分,中间那段父王和国师和好的桥段是私心,希望能治癒一下父王破碎的心。
坦白说,我不太喜欢国师,只是他身上有着某些触动我的点,让我难以轻易释怀:
如果你本来就喜欢国师,也喜欢我笔下的国师,我会很谢谢你;
如果你不喜欢国师,但看了我写的国师而感到有所触动或感动,我会很开心,希望你能留言告诉我。
这一篇意外写出了缇依的崩坏过程,因为自身太过强大、太过重视与恐惧,因而将自己推向黑暗的极端。原作<风飘>中,缇依坦然接受了自己神座祭司的命运,不曾想过反抗这点曾让我疑惑,但当自己在写的时候,却也慢慢能明白这一点了。
只是我写的小缇依,除了被动消极的接受事实外,他更悲观,也更早放弃了自己的生命和未来,因为他清楚地感受到「未来是不可撼动的,无论怎麽挣扎都一样」。
身为天才的悲哀,莫过於此,粗神经一点如菲伊斯不是比较好吗(X
最後谢谢你看到这,下一篇就是最後一篇,不过可能要等比较久了,大家可以先猜猜缇依在镜中到底看到了谁X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