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婶，别以为我很好欺负喔！」这是第二天上班，牛天健迟到老久才进办公室，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却是这麽说。
她很从容的抬了抬她的眼镜，「总经理，不好意思，我今年才二十八，比你还年轻两岁，应该还不到让你叫『大婶』的地步。」
牛天健的鼻孔朝天一哼，很酸的嘲讽道，「哟～～～真看不出来你年纪比我轻呢！这麽少年老成，『丑女』，你是受了什麽刺激才长成这样？该不会是没人要吧？」
她手中的铅笔被她「喀」的一声握断，她咬咬牙，然後抬头嫣然一笑，从椅子上起身，「总经理，你果然聪明，我没你好命，从小被刺激到大，所以才没你这麽『幼稚』，整个老顽童一个。」
阿茂在一旁，拿着档案夹遮掩，低头猛笑。
牛天健气得脸色发青，「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总经理？」
「当然有，总经理，请你仔细看看我的眼睛。」她刻意凑近他的脸庞。
牛天健还真的很仔细的看，「看什麽？」
「你在我的瞳孔里面看到了什麽？」
牛天健眯着眼睛看，怎麽看，就是个瞳孔，很普通的瞳孔，跟生物学书上的瞳孔没什麽不同……
「你有没有看见你自己的倒影呀？」
牛天健猛然一惊，一回神，果然在她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疑惑的可笑脸庞，立刻拉远距离，清了清喉咙。
「所以我的眼里当然有副总你呀！」她很郑重，很认真的说。
他瞪她，「你耍我？」
她偏头，状似不解，「总经理，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没你那麽聪明，没办法听得懂你高深的言辞，可不可以请你白话一点的说？我不反对你用河洛话解释。」
「我……我…你……你……」他半晌竟想不出什麽话来。
「总经理，我怎麽耍你？」她微笑讨教。
他狠狠瞪她，「算了，好男不跟女斗，但别以为你以後日子就好过了，哼！」转身离开，踢开门进去办公室，甩门把办公室的门关上。
她看着紧闭的门扉，微扬的嘴角扯平，静静的坐回她的位置继续办公，彷佛刚刚的事都没有发生。
「陈秘书，你真厉害，从我进公司到现在，从来没看见有人敢这样对总经理说话，还把他气成这样。」坐在他隔壁的阿茂对她拱手一敬。
那是因为他们太在乎这个工作了，才会对「太子爷」屈意奉承，敢怒不敢言，「你也可以呀，反正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暗示得很明白吧！
阿茂苦笑的摇摇头，「现在这种景气，到哪里找比这里薪水更好的工作，难哪！」说完，迳自回到电脑萤幕前，敲打起键盘起来。
没多久，就听见牛天健打内线过来，要阿茂去叫产品设计部的部长来。
不到几分钟，都快变成秃头的设计部部长紧张的来到阿茂面前，率先拿起手帕擦着满头的冷汗，「阿茂，总经理又想要干什麽？」
阿茂耸耸肩，「不清楚，你好自为之吧！」
「不会又要改吧？」可怜的秃头男叹气，深深吸一口气後，推门进去，还没关上门，就听到一声重重的撞击声，还有重物落地声。
「这麽差的设计图还敢交给我看，你待在公司十多年待到把自己的脑子变成石头了吗？没创意，没新意，连大学生设计得都比你好，你得要彻底反省。」大吼的声音，隔着门都可以清楚的听见。
「可怜。」阿茂同情的摇头低语。
她蹙眉，想像着刚刚那位秃头的中年男一定涨红着脸，满胸愤慨的站在牛天健面前默默的忍受屈辱……也让她想起，许多许多年前，自己还很年轻的时候，还没遇到辛西亚之前，她为了生计，不得不谎报年龄，到处打工，送过报纸、牛奶，外卖的便当，还去加油站站岗，甚至到纺织厂当过女工，那个时候，也有骄傲得很没道理的人喜欢侮辱别人，用以提升自己的存在感和权威，极力在鸡蛋里面挑骨头，譬如帮他买个鸡腿便当，就会骂她笨，「鸡腿有骨头，吃起来，很不方便，你到底会不会想呀？」，那给他买猪排便当，也是骂她笨，「这猪排是用炸的，你是想我早点得心脏病吗？」
也曾经遇过骄傲却不会办事的人，老是摆出一副高傲的样子，说话滔滔不绝，似乎上知天理，下知地理，天下事无所不知，跟天下所有知名人物都很熟，但只要拿工作上的问题去问她，她就会不耐烦的答，「连这种小事都办不了，我请你来干什麽？自己回去想，不要问我。」很久以後，才明白，那不是对方不愿意教，而是对方根本没有东西教。相同的，如果工作上要请她「很熟」的知名朋友出面襄助的时候，她就会说对方很忙没有时间………也是过一段时间的磨练才知道，有些人所谓的「认识」，所谓的「很熟」，只不过是一面之缘，一个淡淡微笑，然後擦肩而过的关系而已。
不过那几年的凡尘翻滚，倒是让她在这些人身上学会了不少东西。人，都是个有尊严的生命，没有人是一无是处的，没有人是没有优点的，在上位者如果只看到下属的缺点，却没看到下属的优点去派遣适合他的工作，实在不适合当上位者。另外，下属的「擅长」也是可以训练培养的，倘若某人不擅长分析市场，给他时间和方法还有表现的机会，只要某人够努力，成果很快就会显现，没有人从出生就是专家，专家需要的是学习还有训练，连这机会都不赐予，就说某人没这方面的长才，这样的上位者更需要反省。
另，上位者，如果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老是把自己的情绪莫名的发泄在下属的身上，不顾他的尊严，极力侮辱，那更不适合当上位者。
公司的经营，除了设计创造市场需求的产品，服务消费者外，最重要的，就是在收服下属的心，让员工对公司有向心力和认同感。否则，公司很容易就从Ａ到Ｂ到Ｃ了。
这些道理，相信已读过企业管理学的牛天健都知道，只是不能做到，或者……已经忘了。
牛天健聪明是聪明，不能否认在学识上的确渊博，但偏向理论派，而不是好的实践者。
好奇着那位设计部部长的作品到底怎麽没创意，她娴熟的利用公司内部的网路，小小的突破防火墙，把对方的设计图调出来看了一下，嗯……是个健身器材的设计图，目的是训练腹肌，原理运用都很恰当，力学的计算也很正确，尺寸和形状都标明得很清楚，但问题着症结在於造型，过於老气，没有现代人喜欢的「流线形」的感觉，不是完美的设计图没错，但也不至於完全不能用，只要造型稍加修改，也是不错的商品。牛天健这番「侮辱」的火，也过大了，是借题发挥吗？还是迁怒？
无论是啥，都不是好现象。
下午，是开企划会议，她随席旁听，就看见主席牛天健对着业绩的powerpoint投影片上的下滑曲线表达强烈的不满，再再质疑公司的上层干部，怎麽会把公司弄成这样，他们到底有没有头脑……
她观察着这些上级干部的脸色，个个一脸平静，彷佛在听打雷一样－－打过就算了。
没有积极讨论解决方法的会议不过是个无效会。
「业务部部长，我记得叫……叫唐山……」牛天健努力思索。
「总经理，我叫陈堂生。」业务部部长主动提醒。
他不在意的挥挥手，「你说说看，为什麽业务部的业绩一直都没有起色？你们是不是都在浑水摸鱼？」
「报告总经理，我们都有出去跑呀！但公司没有什麽新产品出来，我们去客户那边也只能喝茶聊天而已。」
就她所知，业务部的业务员是以业绩抽佣金计薪，但由於跑不出业绩，许多业务员转而兼跑直销的健康食品和化妆品赚外快了。
「设计部部长，李长寿。」牛天健的眼光凌厉的射上那位可怜的秃头男身上，「你们设计部的进度实在落後的太多，如果……你们再不想办法赶出进度，别怪我把你们的业务外包出去，知道吗？」
「我们会尽力，我们一定会尽力的。」秃头男又拿出手帕揩了一脸的冷汗，让大家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除了牛天健外。
「这话我已经听到都会背了，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再不做出成绩来，你自己小心。」
秃头男连连答应，又被牛天健唠叨了一番，好不容易才终於等到恩准坐下。接下来，牛天健是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质询过去……如果她可以发言，她很想质问这位威风凛凛的总经理，「那请问总经理，这家公司的业绩下滑只是下属的责任吗？你知道目前市场上，大家喜欢的是什麽样的产品吗？你想要公司的产品往哪个方向设计？」
她敢打赌，他绝对会说「知道」，但拿出来的产品绝对不是时髦的「流线型」感的东西，一定是非常豪华且带维多利亚时代风的东西，看他办公室的设计就知道了，根本一个中古世纪风。
想到健身器材上面绘着古典的花纹烤漆，再加上铺棉的锦缎座椅，她就觉得好笑。
但不也失为是一种特殊，重点是，得要有人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