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７）
自除夕一别，连城和张蝶语再次见面，是在出发前往苏格兰的早上。
负责开车去机场的是连城，张蝶语等在自家附近的巷口，见到了车，单手拖着行李箱，几乎一路蹦跳着奔过来。
她刚钻进副驾驶座，安全带都还没系好就急着开口，「听我说、听我说！今年的年假是十多年来最愉快的一次！没有任何亲戚企图介绍对象给我，没有碰巧出现的青年才俊富家公子，我甚至不必回答任何关於神秘男友的问题，因为我妈全都揽过去啦！」
连城极少见到张蝶语兴奋到说话都连在一起的程度，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妈好得意哟，到处炫耀她的女儿跟得上时代脚步，不但事业有成，挑男人的眼光又好。她说你勤恳认真，不靠家世父母，凭自己的才干打拚出一片天地，强过那些靠爸靠妈靠祖宗基业的少爷们好几倍，完全不在乎她自己的老公儿子都无辜中枪。」
「哦，你妈改变心意，不反对你在外工作了？」
「没有没有，她现在还是反对。但是她更爱面子，在外面的场合，什麽样的价值观让她感到风光，她的立场就怎麽站，跟心里真正的想法一点关系也没有。反正工作的问题是次要的，只要让她看到不远处的结婚可能性，她就开心啦！」
「恭喜你的大成功！」连城朝她微微一笑。「这麽蠢的计画竟然没有失败，老实说我很意外。」
张蝶语回应的笑容得意极了，「全是你的功劳！现在你可以放轻松享受这趟旅行，就当是一部分的谢礼。」
「放轻松享受这趟旅行？你认真的？」
张蝶语吐了吐舌头，「好啦，至少物质上很享受嘛！」
这句话好熟悉，他在那里听见过？喔对了，「东尼也说过类似的话，真是让人越听越不安。」
张蝶语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是说阿尼？你们见过面？」
张大小姐果然是其中一个叫他阿尼的〝坏心家伙〞，连城一点也不意外，只觉得好笑。
「对，他来找过我拿旅行用的资料。」
「他去找你？亲自去找你？为了这一点小事？」
「很奇怪吗？」
「奇怪得不得了！」张蝶语交叠双臂，微微皱起眉头，「总裁特助在万历的位阶很高，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处理这种小事。」
「大概是出於好奇吧？我是无所谓，东尼很亲切好聊，多交个朋友没什麽不好。」
「嘿！我们是一起的，你要跟我一起叫他阿尼！」
连城只是大笑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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抵达了机场航厦，他们不搭民航客机，因此不走一般通关流程，张家一家老小外加照顾二老的两位管家、假的未来姑爷连城，浩浩荡荡十八口在商务中心办理完出境手续，便分乘两台接驳车，直接前往停机坪。
连城和张蝶语搭乘的接驳车落在後方，乘客除了他们，只有张凤翔夫妻。
连城左右看了看空荡的车子内部，正觉得困惑，司机轻巧巧转了个弯，和前车分道扬镳，驶往不同的方向。
他从车窗望出去，意外见到在前方不远处待命的飞机，一共两架。
张蝶语看懂他的惊讶，主动解释道：「没办法，一架塞不下全部人。比较大的那个玩意儿——」她指着另一辆接驳车的路线尽头，抿嘴一笑，「我们都叫它孝亲号，专门为我妈买的。」
原本张家只有一架私人商务机，尺寸中上，平常提供小家庭旅行、国外洽公、两老游山玩水，也是绰绰有余，还可以带助理带管家保母厨师……空间的运用依旧舒适。
然而一但全家到齐，尤其几个儿子陆续成家，人数很快就超出了旧机的法定乘客上限。
家族旅行一年就一回，总裁的解决方法是让部分成员搭乘民航机。万里航空的头等舱也是出了名的奢华，并没输给私人机太多。
偏偏老夫人不开心，即使改搭民航机的不是她老人家。
隔年，他们放弃民航机，改而多租一架别人家的商务机。老夫人又嫌租来的东西用得不自在、格局不适合、内装的颜色不喜欢。她想到就气闷，气闷起来就喋喋叨念，念到张雁鸣——有人说妥协，有人认为是崩溃，老夫人的说法是儿子终於讲道理——砸钱买了市面上最大的一款商务机，内装全部走孝敬老人家路线，座位区以外还设有完全独立的寝室、淋浴间以及用餐区，连空服员的座位和工作区域都比其他机种宽敞。
「我妈这才勉强接受。虽然每次想起一家人分开搭两台飞机，她又一副委屈得要命的模样。」
连城只是微笑听着，没有接话。
听张蝶语抱怨身边大小事是家常便饭，经常他也会附和几句以示支持，但他可没傻到在其他张家人听得见的范围内这麽做。
张蝶语接着又说，「这两架商务机平常还可以出租做生意，我妈想要的那种大型怪物纯粹是奢侈浪费，连老爸都不敢支持。所以她後来也放弃了，改抱怨其他的事。」
张凤翔从前方座位回过身来，笑咪咪接口，「比如机师太冷酷，空服员的笑容很假之类的。」
连城打开随身提袋，开始研究起刚才在商务中心拿到的坚果零食。
「老爸也好不到哪里去，当着一群空服员的面说什麽空姐只需要脸正身材好。」
「总比骗人说外表不重要来得诚恳吧？」苗芊芊也加入谈话，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她们後来不气了，还不是因为出面安抚的总裁长得帅。」
「才不是！她们停止生气，因为四哥从来没有不当言行，是个彻头彻尾的绅士。」
「总裁是个绅士，因为总裁不喜欢女生啊！」
连城撕开零食的力气用大了，包装袋炸开来，撒了满身满椅子杏仁腰果花生米。他刚刚听见了什麽？
张蝶语同样也大吃一惊，「你在说什麽鬼东西？」
「哎，你不是排斥同志吧？」苗芊芊眨着水汪汪的大眼望着他们。张蝶语太震惊，连城还在手忙脚乱捡食物，两人都来不及反驳这句质问。张凤翔则在一旁吃吃发笑，显然早就听过这个理论，见怪不怪。
「我在那方面很敏锐的，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连城抓着只剩半袋的坚果，「真的？怎麽分辨？」这一句不问实在对不起自己。
「干嘛问？直男又学不来。」苗芊芊漫不经心地扫他一眼，便转过头，回到自己的思绪里。
连城瞪大眼睛，不知该如何反应。
张蝶语捡起掉在自己裙角的腰果，扔进嘴里，默默嚼了几口，终於还是忍耐不住，噗哧笑出声来。
闲聊抬杠间，接驳车已驶抵目的地。
张家的私人飞机外观和国内线小飞机颇为相似，流程也差不多，都得乘接驳车到停机坪，爬上舷梯登机，只是多了三名机师一名空服员亲自在舷梯下方笑容可掬地迎接乘客。
机组员显然都知道连城的来历，对待他的态度恭谨有礼，和招呼张蝶语兄妹们这些真正的大老板并无二致。
连城却觉得太客气了，受宠若惊的同时，不免产生了些许隐瞒真实身分的内疚。
不过，那份内疚在登机後马上被好奇与兴奋冲淡了不少。
飞机内部不算大，一眼可望见全貌，左侧是驾驶舱和空服员的工作区，另一头则是乘客区域，安了十二张单人座椅，有四个一组，也有两两相对的，中间都隔了张深木色方桌，然後是沙发区、洗手间以及最後方的行李区。
张蝶语说这只是架中上等级的旧机，连城已经觉得大开眼界。
他和张蝶语理所当然挑了并排的座位坐下，正觉得四名乘客未免少得离谱，张虎啸夫妇带着年幼的双胞胎女儿加入了他们，长男长女则留在孝亲号陪伴祖父母。
显然年长者与乖孙是同一个组别，排行比较後面的只能跟还不容易控制的幼儿同机。
连城倒不介意这种安排，他喜欢小孩，小孩通常也喜欢他的陪伴。况且，从他得到的各种资讯来看，和张家二老待在同一架飞机十几个小时不见得比较轻松。
张雁鸣在所有人坐定後才出现，穿着全套商务西装，一脸严肃地讲着电话，踏进机舱内才勉强挂断。
张雁鸣的视线扫过来的时候，连城不自觉挺直了背脊，呼吸也几乎暂停了片刻。
早先他和张蝶语谈过，在已经获得张家二老初步认同的情况下，两人都同意不需要再刻意讨好张雁鸣，以避免出错更多，弄巧成拙。只要保持礼貌，平常心面对即可。
然而，计画终究比执行容易太多，在这麽不平常的环境里，连城实在不知道该怎麽生出平常心。
总裁看起来也不全然自在，他惯坐的位置在连城的斜对面，坐下的动作明显有些僵硬，连城怀疑他正在考虑换到较远的座位，只是担心会失礼而作罢。
然後他们互相点了点头，交换了生硬到不行的客气微笑。
张蝶语一开始抛出的诱惑，什麽和大总裁交朋友之类的美梦，连城是不敢再奢想了。
明明初见面时的互动是很友善的啊！连城转头看向窗外，悄悄叹了口气。
起飞之後，连城意外发现自己大部分的时间都在陪伴双胞胎。
两个小女孩非常活泼，都喜欢说话，清醒的时候总是讲个不停。连城是机上对小孩子的耐性数一数二好的大人，又不像坐隔壁的大律师是工作狂，也不是个日理万机大总裁，一登机就在办公。他没什麽要紧的事做，牺牲掉的不过是昏睡的时间，换来小女孩们开开心心的笑脸以及张虎啸夫妇的满腔感激，很值得。
他们多数时间窝在沙发区玩耍吃东西，或是三个人一起挨在窗边看云，叽哩呱啦抢着话讲。
过程中，连城经常感觉到有视线落在自己身上。每次抬头去找，见到的却都是朝孩子们挥手微笑的二董夫人，方位全然不对。
最後他们累得全挤在一张椅子里睡得东倒西歪。
连城被张蝶语摇醒的时候，双胞胎已经被抱回各自的座位，飞机正在跑道上滑行，周遭景物一片陌生。他眨眨朦胧睡眼，一时搞不清楚身在何处，张蝶语在他耳边笑着说他真是好睡。
历经十六个多小时的飞行，他们第一次踏上的苏格兰北境土地是座仅供商务机起降的小型机场，停机坪大半是空的。
等在飞机旁的第二段交通工具不是连城以为的豪华轿车，而是四架直升机。
直升机飞行约四十来分，接着转搭中型巴士。
一连串交通工具转乘马不停蹄，青壮年成员没什麽问题，尤其首次搭乘直升机的连城还处在兴奋的状态。两位老人家却显得疲倦了。
上了车，郑宝妍向二老表达关心，老夫人只是摇摇手，「风景好看，累一点没什麽。」说着给了连城一个温暖的微笑。
张蝶语凑过来跟连城耳语，「因为你的身分还是客人，如果选地点的是其他人，老早被叨念到死了！」
难怪提议苏格兰的时候全体一致通过，连城总算是懂了。
最後一段的巴士车程不长，经过一座真的很小很小的小镇，道路尽头是一片湖，在渐暗的天色下泛着奇异的暗蓝光芒。
矗立在湖畔的建筑物就是接下来数晚的住宿地点。
连城下了车，转动头颈望了遍全景，下巴差点掉下来。
安东尼跟他说起过这一趟住宿安排的难处。老夫人驳回了邻近区域的全部旅馆，又拒绝住在距离远的大城市，因此他们想方设法弄到了一栋屋子。
弄？连城对这个用词感到迷惑，「你是说用租的吗？」
「我们也想啊！但是对方坚持不租，只想脱手。」安东尼耸了耸肩，「反正万历旗下有个不动产管理公司，用完交给他们处理就好了。」
连城这才理解，安东尼他们是直接砸钱买了栋房子当作前半段旅程的住宿地。
而那栋被讲得有如消耗品的屋子，在连城的脑袋里长得大概就像比较高级的独栋民宿或别墅之类，在国内也不少见，就当有钱人消费促进经济成长，还是别大惊小怪得好。
可是此刻在他眼前的根本是一座庄园啊！宏伟华美得像旅游书上印的图片，如果他是个不知情的游客，搞不好会想要排个半天行程买门票参观哩！
在他瞠目结舌的同时，所有人都陆续下了车。
十来位工作人员穿着整齐的黑白双色制服在大门外迎接他们，其中半数是东方脸孔，说着稍有口音的中文，显然是屋子易主後才招聘来的人手。
这麽短的时间，真不容易。
这一番用心果然大有成效，让老夫人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东尼那孩子真是能干，选得不错。」
其他人纷纷发表意见，针对建筑物可见的外观品头论足，多数也是称赞的话，偶尔参杂一两句挑剔，就是没有半个人表现出惊奇、讶异，或者任何对於这种奢侈花费的不以为然。连城觉得自己就像另一个世界来的人！
站在连城背後几步远的位置，张雁鸣恐怕是唯一没把视线放在建筑物上的张家人。
他不是很在乎这栋屋子有多大、长什麽样子、四周有什麽景物。对他来说，连城的反应更加吸引他的注意，尽管那些反应合情合理，没有半点奇特之处，他还是……
妹妹的男朋友啊！他勉强别开视线，悄悄叹了口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