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成为像爸一样的人。」沉寂了片晌，孙群才缓缓启唇，语气跟前一秒的激动相比显得格外平静，甚至有些冷漠。
「⋯⋯」听他这麽说，孙母表情一愣，瞠目结舌。
「在爸做了那些事情之後，我根本连医生都不想当了，你知道吗？」孙群两眼笔直看向她，将她错愕的反应尽收眼底。
如果是平时的他，可能会因为母亲露出这种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而感到心软，并将内心真实的情绪隐藏起来，但是这回他眼睛却连眨都没眨，对於她的脆弱无动於衷。
「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医院，我总觉得每个角落都充满了他的影子，让我感到恶心。」他眼神不自觉黯淡了下来，冷冷道：「在别人眼里，我永远都是院长的儿子，即使我努力想要摆脱这个头衔，我却好像怎麽样也没办法跟他脱离关系。」
他的一字一句都没有经过任何修饰，这样直接的言语让习惯了他一向温柔语调的孙母一瞬间反应不来，只是瞪大两眼，却什麽话也说不出来。
「你记得高一那年，我有一次在学校被人打伤的事吗？」他突然将话题一转，「那个时候你问我发生什麽事，我说是因为班上的同学起纠纷，我在劝架时不小心被打到的。」
听见他的问题，孙母缓缓点头。
她怎麽可能忘记？
当她看到宝贝儿子回到家时满脸都是瘀青和血迹的模样，她差点要气疯了。
孙群天生就是一个性格温和的孩子，根本不可能会和人起争执，当时一看到他脸上的伤口，她作势就是要找学校理论，要让打伤儿子的人受到应有的惩处，最後是孙群一再拜托她不要把事情闹大，她才勉强作罢。
可是那都是快八年前的事情了，她不懂为什麽孙群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那是我骗你的。」
原本他以为要讲出这个被他隐藏多年的秘密会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但是当话真正说出口时，他却没有犹豫或是迟疑，反而格外平静，不痛不痒，就连他自己都感到讶异。
「⋯⋯什麽？」孙母纳闷地拧起眉头。
「那是孙承打的。」他继续说道：「那天放学，他出现在我的学校门口，当时他一看到我便上前揍了我一拳，说有一天他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抢回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但我一眼就知道他是爸的儿子。」
闻言，孙母眼里逐渐被错愕淹没，愣然道：「孙承？什麽意思？难道你⋯⋯」
「我早就知道爸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了。」他阖上眼，深吐了一口气。
话一出口，他感觉那颗一直以来压在他心上的大石头终於被人提起，那股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庞大压力也跟着烟消云散。
这个多年来，他有好多次都想要跟母亲坦承，却每一次都在最後的时刻被他打消念头，因为他知道如果她发现这个世界上她唯一剩下的支柱欺骗了她这麽多年，她肯定会承受不了，所以他宁愿一辈子隐藏这个秘密，也不想要看到母亲再次受到任何一丝刺激。
可是刚才当母亲失控，甚至差点攻击到梁葳时，他才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即使他很在乎母亲的感受，却不能看到她伤害他爱的人。
「我十岁那年，爸有一次趁你出国时带那女人回家，不小心被我看到，从那个时後开始我就知道了，是爸请我不要告诉你的。高中时的事也是，爸告诉我他不知道孙承的存在，也没有和那对母子联络，并再一次求我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你。」他说道：「这麽多年来，是我一直帮爸瞒着你他外遇的事情，因为我跟你一样，心里认为他是我最尊敬崇拜的爸爸，所以我选择相信他，直到我发现他一直也来也都在对我说谎。」
霎时间，不论是小时候的回忆或是高中时的记忆，倏地犹如巨浪朝他席卷而来。
当时父亲在他心中还是那个他尊敬仰望的对象，他依旧拥有一个令人羡慕的完美家庭，一切都是如此美好和谐，甚至到现在，他内心深处依旧有一小部分无法理解父亲这些年来是如何伪装自己让人看不出破绽，又是如何没有一丝眷恋地狠心抛下这个家庭。
「妈，你知道每一次看到你为了爸伤心流泪，我有多痛苦吗？」他低哑的嗓音让人感到心碎，「我常问自己，如果当初我没有答应爸帮隐瞒这个秘密，而是早点把这件事跟你说，你是不是就不会每天泪以洗面？是不是就不会患上忧郁症？是不是就不会想不开？」
他鼻头忍不住一酸。
「这几年来，我已经看清爸这个人。如果可以，我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瓜葛⋯⋯」他伸手握住孙母微微颤抖的手，语气是那麽地无助，「可是如果你一直走不出来，我也永远没办法真正放手啊⋯⋯」
这个当下，他的脆弱与无奈一览无遗，没有任何隐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