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孙群眼里的悲痛清晰可见，这是自从母亲因为父亲的离开而生病後，他第一次将内心真实的情绪毫无修饰地展露出来，低哑的声音虽然轻柔，却让人感到心碎，「这几年来，我常问自己，我们到底是怎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
他握住孙母停顿在半空中的手，并低头看向她袖口布料下那被火吻过的肌肤，心彷佛被人紧紧揪起一样，难以喘息。
即使伤口会随着时间癒合，伤疤却是无法轻易抹去的痕迹，就像梦会醒，梦靥却依旧存在。
每晚午夜梦回时，他脑海总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天的场景，不论是凶猛的火势、浓烈的黑烟、或是当他不顾危险冲进火场时看到母亲昏迷倒在地上的画面，一切都历历在目，彷佛只是昨天的事情。
他曾经拥有的一切，那个他从小生长的房子，充满回忆和笑声的家，全部都在那场大火中烧成灰烬，而少了那令人羡慕的虚伪华丽外壳，里面剩下的只有丑陋的谎言与背叛。
「那天我从机场赶回家时，看到家里只剩下一片火海，我的心跳几乎要停了，你知道吗？你有想过我的感受吗？」他眼眶不禁一热，语气哽咽，「每次看到你像现在这个样子，我都感到很痛苦，觉得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从他有记忆以来，母亲就一直是个温柔婉约的存在。
她虽然出生在一个富裕的家庭，又是宠爱聚集一身的独生女，却不是骄纵的大小姐，虽然偶尔会赌气闹些小脾气，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而是心软，让人无法拒绝她的任何要求。
然而，也许正是因为她从小到大被宠惯了，所有的大小事都有别人为她一手打理好，所以没有体验过任何挫折或是现实的残酷，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太依赖别人，不论是依赖外公、依赖父亲、甚至依赖他，她的世界中心就是这个家，所以当她心中完美的家庭破灭时，她也顿时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他总是想，如果当初他没有选择答应帮父亲一再隐瞒，而是选择和母亲坦承，一切是不是都会不一样？
母亲是不是就会提早看清父亲的真面目，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为了挽回那从头到尾就是谎言的爱情，而活得如此卑微？
「怎麽会是你的错？」孙母拼命摇头，焦急地说道：「要错的话，也是那个不要脸的女人的错！你爸是那麽好的一个人，怎麽可能会做出那些事？那个女人一定是用在外面不知道跟谁生的野孩子威胁你爸，他才会──」
听见母亲依旧执迷不悟，孙群两手大力按住她的肩膀，激动道：「妈，你什麽时候才要清醒一点？已经三年多了，拜托你别再帮爸找藉口了，好吗？」
「⋯⋯」孙母瞠大眼，剩余的话硬是被她吞了回去。
孙群从小就是一个温驯听话的孩子，只要她说什麽，他从来就不会反驳，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提高音量说话。
「他不是你当年在医院认识的那个孙翰，他从来就不是。从他一开始认识你、接近你，就只是为了利用你，因为你是华英集团的千金，你为什麽到现在还不愿意看清事实？」明明是质问的口气，从他口中说出来却多了一抹凄凉，「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从来没有变过，是你不愿意相信而已。他骗了你、骗了我，你什麽时候才能接受事实？」
他那双悲伤的眸子映着孙母错愕的神情，眼眶里囤积的泪水逐渐模糊了视线，最後终於夺出眼眶，沿着他的侧脸滑落。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在她面前哭。
「⋯⋯」孙母僵在原地不动，呆滞了几秒才愣然开口：「宝贝，你在说什麽⋯⋯」
「⋯⋯」
在这沈默的几秒钟里，孙群内心起了一丝也许母亲终於会恍然大悟的期望，但是听见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後，他忍不住讽刺一笑，原本紧握着她的双肩的手顿时像是失去力道般往下坠，上一秒眼里的汹涌波浪也跟着恢复成一滩死水。
他太天真了。
天真的可笑。
「你不是最崇拜爸爸了吗？」孙母拧起眉头，语气带着一丝急迫，彷佛深怕孙群误会了什麽，「你小时候一直说你想要成像爸爸一样优秀的医生，你忘了吗？当初外公一直希望你能够学习经营，继承他的事业，你却连想都没想就决定要考医学系，不就是为了想要成为像你爸爸一样的人吗？」
闻言，孙群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眼中的情绪是孙母至今未曾见过的冷漠，却让一旁的梁葳感到熟悉。
这个当下，孙群彷佛又变回了他们刚认识时淡漠的样子，早些的温柔已经销声匿迹。
这让梁葳感到害怕。
害怕他温柔的那一面会这样一去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