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月娜一觉睡醒时，已是傍晚时分。
她眯着眼，盯着窗外带着淡橘的天色，呆了好一阵子才找回意识。
难得日夜颠倒，她都睡懵了。
郑月娜掀开棉被，一离开温暖的床铺，她便感觉头重脚轻。脚踩在地上，还有种软绵绵的错觉。
她一边打呵欠一边走出房间，到厨房倒了杯水，仰头饮尽。
洪蕙兰在客厅听见声响，探头看她。
「你起床了？」
郑月娜嘴里含着一口水，点头。
「那收拾收拾，晚点出去吃饭。」
郑月娜茫然，「啊？怎麽突然要出去吃？」
家里这阵子都是郑星洋和老妈轮流煮饭的。
洪蕙兰觉得好笑，「自己生日都忘了？睡到傻啦？」
郑月娜一顿。
对呢，今天是一月一号，元旦，也是她生日。
她还真的是睡到傻了。
「对了，你今天早上是几点回来的？不是说七点才回来，怎麽我起床就看见你在家了？」
郑月娜无力一笑，「发生了点事，我就先回来了。」
回想起在KTV发生的事，心中不由得一哽。
「什麽事？」洪蕙兰上下打量她，「身体不舒服吗？」
郑月娜不想多解释，便顺着她的话应了：「可能突然日夜颠倒，不太习惯。」
她没直说，理由又挺可信的，洪蕙兰只顾着担忧她，难得没察觉不对劲。
「既然不舒服，那就待在家里休息好了……生日改天再补过。」
郑月娜点点头，又说：「补过倒是不用啦，太麻烦了。」
「真的？」洪蕙兰问，「啊，也是，你同学应该替你过了吧？」
郑月娜一愣，没有回应。
确定不出去吃，晚餐成了待解决的问题，洪蕙兰忙着想要煮什麽，没再和郑月娜讨论这话题。
郑月娜离开厨房，回到自己房间。
才刚把手机的充电线拔掉，手机萤幕亮起，几封未读讯息全是许尧光传来的。
「我和月娜……签约娱乐公司了。」
许尧光之前曾告诉郑月娜，自己可能会趁这次聚会向大家分享这个消息。
郑月娜也表示赞成——毕竟在场的人都是朋友，也是该找个机会告诉大家。
然而她没想到，小米听到这消息後，情绪却彻底崩溃了。
小米心情本来就很糟，又喝了点酒，一听见许尧光用那样温柔的语气提起自己和郑月娜的事，不禁情绪失控。
所有人还没来得及消化许尧光这个震撼消息，就听见小米啜泣的声音。
大家都吓到了，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还是急忙上前安慰。
一时之间，场面混乱，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全都围在小米身边。
只有郑月娜还坐在原地。
许尧光不知所措地看向月娜，眼神就像在问：我说错什麽了吗？
郑月娜对他摇摇头，然後默默地收拾东西，离开包厢。
许尧光跟在她後面追出来。
「这是怎麽回事？」他苦恼地皱起眉头，「你呢，还好吗？怎麽突然……」
「抱歉，社长，我还有点事，想先回去了。」郑月娜淡淡地说，表情看不出情绪。
许尧光一头雾水。
「你才来没多久，这就……」
他想起包厢里的混乱场面，没再继续说下去。
「现在还搭得到捷运，我就先走了。」郑月娜说。
她内心暗自庆幸今天捷运四十二小时营运。
许尧光没再阻止。不难联想，小米和月娜之间有些不愉快，现在里头这麽混乱，再强留她也没有意义。
「那你路上小心。」许尧光蹙眉道。
郑月娜点点头，回予他一抹微笑。
离开KTV後，郑月娜很快就找到了捷运站。
幸亏今天何谨言提醒她捷运站就在旁边，否则她恐怕又要迷路了。
回到家後，她怕把郑星洋和老妈吵醒，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
直到把自己卷在棉被里，她紧绷的情绪才终於松懈，抱着棉被流泪。
她很想告诉小米——其实，小米真不必这麽戒备她。
她的确喜欢许尧光，最近和他走得近也是事实……可是，她不可能和他谈恋爱的。
但她知道，按照小米的个性，大概不会听她的解释。
和小米之间的友情，或许已产生难以修复的裂痕了。
她闭上双眼，含着泪水，很快沉入深眠。
彷佛想藉梦境忘掉今天的烦心，一觉便睡到现在。
此时郑月娜拿着手机，看着满满的未读讯息却无心回应。
还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房门忽然被人敲了几下。
郑月娜以为是老妈，起身去开门，才发现是郑星洋。
郑星洋皱着眉，问她：「你怎麽回事？」
她抿着唇，没回应。
「元旦餐厅有多难订你知道吗？妈还在医院的时候就订好位置了，都是为了你。你说不去就不去？」
郑月娜听了一愣，不禁有点愧疚。
在厨房的洪蕙兰听到他们的对话，拿着锅铲跑出来，念了郑星洋一句：「小孩子乱说什麽？你姊是身体不舒服，没办法。」
郑星洋疑惑地盯着郑月娜。
见她脸色真的不对劲，郑星洋耸耸肩，说了一句：「寿星还真衰。」
接着他便离开，到厨房帮忙老妈料理晚餐。
郑月娜关上房门，再次躲到被窝里。
是啊，寿星还真衰。这大概是她度过最糟的一次生日了。
甚至，直到现在还没人对她说过一句「生日快乐」……
不，不对。
郑月娜愣住，想起何谨言在车上那句「生日快乐」。
真搞笑，公司主管竟然是除了家人以外，唯一关注她生日的人。
甚至连她最好的朋友都不晓得。
一想起小米，郑月娜心中一沉。
洪蕙兰和郑星洋合力煮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郑月娜没什麽胃口，但一想到他们在厨房忙了这麽久……
盯着餐桌上的五菜一汤，郑月娜努力把饭菜往嘴里送。
郑家非常重视生日，但不兴吃蛋糕和送礼物这套。
据说郑月娜还没出生以前，家里过的还都是农历生日，偶尔还能收到长辈的红包。
後来郑月娜恰好在元旦出生，郑家便渐渐改过国历生日，常常藉着元旦这天带姊弟俩出去玩。
所以一年当中所有节日里，郑月娜最喜欢的就是元旦。
新年第一天，象徵着希望，也象徵着幸福。
每到年底，她就开始期待自己的生日到来。
历经如此灰暗的一年，她对这一天的期待和寄望更加强烈。
没想到，今年的生日却过得不甚愉快。
吃饱後，郑月娜帮忙洗了碗。
回房间时，手机恰巧响起来。
她看见来电显示是许尧光，心情复杂，还是硬着头皮接了起来。
「月娜。」许尧光的声音传来，「你还好吗？」
「很好呀。」郑月娜笑笑地说，「我回来睡了很长的一觉，刚刚才醒来。」
许尧光也不晓得她说的是真是假。郑月娜从来就是报喜不报忧的个性。
「是吗……」
郑月娜能想像他在电话那端蹙眉的表情。
「小米她，後来还好吗？」郑月娜垂下眼睑。
「嗯……一言难尽。」许尧光叹了口气。
「你走了之後，女生们安慰她、听她诉苦，我们男生帮不上忙，只好先从包厢出来，在附近绕了一个小时。结果回去後，小米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们通知她家人，小米她妈妈来的时候气得不轻，没给我们什麽好脸色。」
郑月娜见过小米妈妈一次。那是她还在流舞社的时候。
有一次练习到太晚，小米爸妈冲来学校找小米，当着所有人的面臭骂她一顿，甚至不准她继续玩社团。
小米花了好几周的时间沟通、再加上社团指导老师出面保证以後练习时间不超过十点，她家人的情绪才稍微缓和下来。
即使如此，她家人对流舞社的印象仍然非常差，常常暗示要小米退出。
今天凌晨看见自家女儿醉成那样，又是和社团的人在一起，小米她妈妈不气炸了才怪。
郑月娜光想就觉得头疼，「辛苦你了。」
「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女生们不告诉我。但我总觉得这件事是因我而起……」
「怎麽会？」
「小米不是听我说完那句话後就哭了吗？」许尧光懊恼地说。
「不是你的问题。」郑月娜说，「真的。」
「月娜……你是不是和小米发生什麽事了？」
郑月娜沉默。
察觉到她回避话题，许尧光心中有了底，反倒不知道怎麽开口。
「你如果……如果有心事，可以告诉我。」他犹豫道。
郑月娜露出苦笑，「没什麽，我只是担心小米的状况。」
许尧光知道她没说实话，心中有股微妙的情绪，像生气又像失落。
「你也打通电话给小米吧，或许她心情会好一点。」
「我？」许尧光茫然，「可是我根本不知道她怎麽了……」
「没关系。」郑月娜心中有一丝苦涩，「只要是你，那就很好。」
最後许尧光挂了电话。
郑月娜不知道他是否真的打给了小米。也不敢想。
手机萤幕再次亮起来，这次传讯息给她的不是许尧光，而是慎姊。
「新年快乐，月娜。这是你这个月开始的训练表，和尧光有点不一样。直接按照上面的时间地点过来就行。加油！」
郑月娜盯着那张满满的训练课程表，默默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年度行事历。
直到翻开，她才想起已是新的一年。
郑月娜坐到书桌前，打开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二零一九年的年志，上头带着淡淡的香气。
提起笔，郑月娜将训练表上的时间地点一个一个纪录下来。
直到将整个月的日程都填满了，她放下手机。
和过去一整年的年志一样，花花绿绿填满了颜色。
不一样的是，这次生活不再被无数打工填满。
她再次拿起手机，回覆慎姊的讯息。
「新年快乐，我会尽力。」
尽力。
竭尽最後一点一点的力气，只为达成目标。
因为必须尽力，所以她不可能和许尧光谈恋爱。
而从现在开始，她更必须将小米的事抛诸脑後。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可以花在儿女情长。
小米的情绪如何、许尧光是否打电话给她，从此刻开始已经不再重要。
和音河签约，是她的孤注一掷。她将会付出自己的所有。
毕竟，这是她掐在手里唯一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