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郑月娜闷着头，也不跟任何同事道别，换掉衣服，拎着包包就离开了火锅店。
愈走她愈难受，眼眶涌上泪水，看不清指示灯。
她凭着感觉过马路，却有一辆轿车快速驶来——还来不及反应，就有人拉住她的手，将她整个人往後拉。
她噙着泪水，站定後，惊讶地看着对方，「郑星洋？」
郑星洋身上还穿着运动服，背着笨重的书包。
他眼里闪着怒火，气呼呼地骂：「还说会照顾自己？照顾到差点被车撞！」
「等等，你为什麽在这里？你不是回家了吗？」
郑星洋沉默着，没有说话。
郑月娜按捺不住情绪，爆发出来：「你说！你是不是在外面等我等到现在！」
她眼泪掉下来，视线再次清晰，看见他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上还带有水气，像被风吹了一整晚。
郑星洋出生的时候，郑月娜已经上幼稚园了。
抱着软绵绵的小男婴，感受他握住自己的手指——当时才六岁的郑月娜，竟然大哭了一场。
爸妈慌乱地抱过小星洋，哄着月娜。
他们都以为郑月娜是吓到了，但其实郑月娜是因为太感动才哭的。
握住那双小手的瞬间，她在心里想，她要疼爱这个弟弟一辈子……
现在看见他狼狈的样子，郑月娜感到一股汹涌而来的无奈和苦涩。
「郑星洋……」她颤抖地问：「你为什麽这麽不听话，为什麽？」
郑星洋没有回答，只是掠过她，迳自往前走。
郑月娜摀住自己的脸，瘫软在地，觉得自己昨晚一切的努力都只是徒劳无功。什麽振作起来……这种精神喊话根本没用。
「不想要我打工到这麽晚，你倒是说说我可以怎麽办啊！」郑月娜对着马路那端大吼，「我不是很努力在当一个正常人了吗？学校的课我都努力去上，我始终没打算要休学！这样的努力还不够吗？还是你真的想看我休学，舍弃一切、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来养活你？这样你才甘愿是不是？」
郑星洋站在马路对面，低垂着头，「……姊，对不起。」
半夜的街道，再也没有车辆经过。他的声音格外清晰，落在郑月娜的耳里。
「说什麽对不起……」她颤抖地说，「没那个担当，你就不要擅作主张。你以为这是为我好，你怎麽没想过好好念书，让自己未来变成有钱人来养家？」
郑星洋没有回应。
静默了半晌，他再度开口：「姊，回家吧……」
「我不要。」郑月娜双手抱胸，就这样坐在人行道上，「你让我自己冷静一下。」
郑星洋犹豫了好一阵子，「那十分钟，十分钟後要是你没回来……」
「十分钟後我没回去，你就直接报警。这样可以了吧？」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口气，忍不住出声讽刺。
「嗯。」郑星洋也没生气，转身後便真的离开了。
望着郑星洋的背影，郑月娜才发现，他不知道什麽时候也长这麽高了……
一想到郑星洋蹲坐在火锅店外头，迎着冷风等自己一整个晚上的样子……郑月娜的心疼得都要碎了。
她吸了吸鼻子，正想起身，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郑月娜拿出手机，是个陌生号码。
她心情糟透了，本来想直接不管了，手却比脑袋动得快——
对方的声音传来：「喂，请问是郑月娜吗？」
郑月娜没有回答。
「我是音河娱乐的经纪人，何慎心。」
郑月娜懵了，脑海第一时间浮现的是何慎心在那篇绯闻报导里的照片。
「我听尧光说你打工到很晚，我估计这个时间你会比较有空，所以就试着打过来了。希望没有打扰到你。」
郑月娜的喉咙有点哑，硬是挤出一句：「……不会。」
「那，你现在方便说说话吗？」慎姊在电话那头，温声问道。
慎姊挑着重点说了，最後果然还是坚持着，希望能和她见一面。
郑月娜听得有点烦躁，三心二意的。
电话挂断前，慎姊忽然惊讶地问：「谨言……你要说什麽？」
郑月娜愣了几秒，才意识到慎姊不是在跟自己说话。她身边似乎还有别人在。
还来不及反应，就听见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郑小姐。」
清澈，却深不见底。
一圈一圈，涟漪泛泛。
※※※
郑月娜踏进家门，连鞋子都还没脱，就听见有脚步声急促地往外走——
和自家老弟对上眼，郑月娜神色有点不自然，劈头就问：「怎麽还不快去睡觉？」
郑星洋正要回答，手上拿着的手机却忽然响起来。
他快速地摁断了。
但手机上的画面仍落入了郑月娜的眼里。
是倒数计时的画面。
郑月娜愣了一下。这笨弟，说十分钟，还真的就设了十分钟的倒数计时……
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觉得搞笑。
郑星洋又跑去替她倒水了。
回来的时候，他低着头，把水递给她，同时开口：「……对不起。」
从来不是真的怪他。他哪里有错呢？
错的大概是，他太懂事，太急着想为这个家分担……
可是这种事，不应该落在他头上的。这是属於她的责任。
郑月娜接过水却没喝，伸手摸摸他的头。
「明天开始，千万别再跟着我了。」她的语气平静，「你虽然是男孩子，但你一个小孩子在外面到这麽晚，一点也不比我安全。知道吗？」
郑星洋抬头，还想说什麽，但一想到刚才在外面的争吵，底气顿时就少了一半。
「……我知道了。」
「这样吧，以後我下班时打一通电话回家。你设个倒数计时，要是我在时间内还没回家，你再开始担心我。就像刚才那样，嗯？」
郑星洋露出淡淡的笑意，应了一声：「好。」
「没事了。」郑月娜拍拍他的肩膀，「听说明天开始会变冷，你自己要多穿几件衣服，别忘了明天去看老妈的时候，多带几件厚外套给她。」
她弯身从钱包里掏出两千元，塞到郑星洋的手里，「老妈如果有需要什麽，你就直接去买。如果她问家里最近钱够不够用，你记得好好回答，不要让她担心，也不要让她知道我打工到这麽晚……」
郑星洋乖乖收下钱，「我都知道啦，不要这麽唠叨。」
郑月娜笑出来，也没再说什麽，催促着他赶紧进去洗澡睡觉。
郑星洋离开後，郑月娜瘫在沙发上，呆呆地盯着天花板。
刚才在外头接到的那通电话，此刻在她脑海里萦绕不去。
接到这通电话时，其实郑月娜心里已经有底了，打算拒绝这次见面。
毕竟她和那个世界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去了只是浪费时间，打工还得请假，多麻烦。
却在这麽想的时候，听见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说——
「郑小姐，希望你能给我们彼此一个机会。」
就这麽短的一句话。
突如其来，他甚至没有自我介绍。
但不知怎麽地，她陷入了犹豫。
——给彼此一个机会。
不只施舍，亦是获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