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韵看见哈姆吃惊的样子,心底也感到一阵茫然。毕竟哈姆一手安排了双方的会面,照理说应该是对一切十分了然的。而也许是注意到海韵疑惑的目光,哈姆只得回以苦笑。
「别看我啊,海韵。我刚也说过的吧?奇族镇林卡登的事情在王室当中也是机密,我知道的事情并不比你多。」
妲雅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众人,仅仅只是淡然一笑。
「有关我们林卡登之人,各位贵客不妨直接走一遭,看看我们的实情又是如何吧。」
她一面说,一面取出几支黑色木制圆圈,放到了海韵一行人的手中。只见这些木环像是有生命似的,在手上扭动一阵之後,伸出了像是触手一般的细根,戳入了手指当中。
「请不用担心,这不会伤害各位。」
妲雅出言安抚道,众人只得任由那木环自己爬上手指,最後安定地寄宿在右手的食指上,成为一只有着华丽纹饰的黑色木戒指。
「有此黑棘木戒在手,各位贵客在林卡登当中的行动便有了我的认可,从此也蒙受我『遗世方舟』之庇佑。」
「果真不愧是『寄生木』,这黑棘木戒赋予给我们的方式,确实也够吓人了。」哈姆叹了一口气说道:「那麽事不宜迟,妲雅小姐想要让我们看些什麽呢?」
听见哈姆的提问,妲雅笑得更灿烂了。
「那麽请各位坐稳了,可别咬着舌头?」
没头没脑的这一句话,虽然听得海韵等人一头雾水,但对方毕竟明显释出着善意,尽管心中有千头万绪,他们还是听话咬紧了牙关。见大家都已经准备好了,妲雅拍了拍手,一旁的家仆像是心领神会似地,拉下了房间角落的一个机关。
随即众人脚下一空,完全不及细想,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他们连人带椅坠入了漆黑的空间当中。
预期当中会发生的坠地撞击并没有发生,刚开始还十分吓人的坠落感,在数秒钟後旋即消退,在晦暗的空间里,他们缓缓落下,直至一个令人惊叹的巨大空间出现在眼前。
「虽然殿下与各位同行者已经知道了,还是容我再次欢迎各位。这里正揭示着林卡登的真正面貌:义贼团『遗世方舟』地下基地,方舟的停泊之所。」
他们降落在平缓的地面上,坚实的石质地板,看得出来是长年挖掘与切削,并且年年尽心维护而成。许多透过圣魔工学制造而成的发光导具,为这个偌大的地下空间带来了充足的照明。
大堂区域有许多「方舟」的成员忙碌来去,举国各处传来的各项求助委托,以及由成员四处蒐罗而来的求助讯息,在告示板上贴得密密麻麻。
看着忙进忙出的众多义贼团员,哈姆顿时满布着格外复杂的表情。
「我从没想过,原来遗世方舟用这麽有系统的方式在为黎民百姓的福祉努力。情报蒐集、战力派遣、救济物资的计算与发放……各位暗地里努力了这麽长的时间,为希莲王国做了这麽多王室一直没有做到的事,而我们却始终只把林卡登当成是潜在的威胁而予以监控,作为现在的第一王子,真是羞愧得无地自容。」
「都是时代之伤,谁也没有过错。」妲雅低垂眼眉,温和地说道:「请各位随我来。」
在妲雅的带领之下,他们离开大堂,进入细长的通道,越过众多看守者,来到了一处看来静谧的房前。
也许是因为身为医者的直觉,海韵靠近门口的同时,立刻就感受到内部的不对劲。
「妲雅小姐,有什麽事情是我能够帮得上忙的,你尽管说。」海韵面色凝重地说。
但妲雅只是淡然一笑,那微笑当中蕴藏的无奈,叫海韵看得心底都结出了霜。
她默默推开了门,映入海韵眼帘的,是堪称地狱的景象。
一具具乾枯的人体,在房里犹如摆设一般横陈在地。魔素几乎见底的许多奇族战士,在这个昏暗的房间里暗自凋零。
「这是怎麽回事?」哈姆望着眼前的惨况,感觉胸口缩得死紧,「这种不属於人间该有的景象,究竟是怎麽造成的?」
「请看。」
妲雅静静地走到乾枯的人群之间,一袭亮白色的单薄长衣,在黑暗的房间中心闪过一丝光芒,随即滑落在地。
哈姆、海韵、盖德里德,甚至连格莉德都看得呆了。
并不是因为妲雅那过於美丽的身段,也不是因为那闪耀着神秘辉光、满布全身的亮眼光纹。全是因为在她魅惑的双峰之间,本应亮泽无暇的心窝处,竟有着令人怵目惊心的丑恶伤痕。那伤处看来表面崎岖,恍若活物在期间鼓动。凹凸不平的肉块之间,更有着黑色细丝满布其上。
「原来如此。」海韵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眼神,「这是黑棘木枝所造成的影响吧。」
「能一眼看出此物,海韵先生果真不愧为『医侠』,传闻您见多识广,且无论伤者种族,尽皆毫无差别地医治,看来果真不假。」妲雅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等林卡登之人,原为人类。是时战端忽起於杜连,魔韵与王室密商,以黑棘木枝寄生於我等身躯,令林卡登之人化为『半奇族』。决战之後,魔韵身死,失去领袖的我等再不受『奇族之王』号令,王室遂将我等软禁於此城,不允许吸纳任何生灵之魔素与圣韵,终将以『半奇族』身份逐渐凋零。而各位今日所见,便是『方舟』内部,为林卡登之人准备的『死所』。」
妲雅也不在意裸裎上身,那犹如身处梦境当中的轻软语调,彷佛随时都将消散而去。
但海韵毕竟不是凡人,早在妲雅言说之时,他已启动手中导具暗中测量着。他在心中默念数值与比例,圣魔素材的所需份量与种类,转瞬之间便已在胸中成型。
「格莉德,来帮忙。哈姆,帮我带妲雅小姐到乾净的床上躺好。」
「是,海韵先生!」格莉德大声答应,语调当中甚至有些欣喜。
「真会使唤人啊,没办法,谁叫我是『医疗所的帮手』呢?」哈姆苦笑着搔了搔头,拉着面色困惑的妲雅在房间的一角整理出一方乾净的床铺,要她安静躺着。
「海韵兄弟,那我呢?我要忙什麽?」盖德里德看着大家老练地散开,急忙问道。
「老爹你给我一边去,乖乖的。」
见那位身形如巨熊般的盖世豪杰垂头丧气、垮着肩膀独自蹲到房间的一角犯愁,妲雅心中的困惑更是无以复加。
「姆恩殿下,此间行止又是何为?」
「你安静放松,看着就好。」哈姆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抽出迷你四弦琴,吟唱起安神之曲。
悠扬的乐音当中,瓶罐碰撞的声响、圣魔素材在烧瓶中发出火花的光芒,在昏暗的「死所」当中一再回荡着。妲雅觉得许久没有感受到心情如此平静,又同时对未知的事物有所期待。
期待着、跃动着、鼓荡着。心绪与乐音在幽色的死所当中交缠,尽管不知道能交叠出何种色彩,她竟奇蹟似的感受到平和。
半晌之後,海韵满头大汗地来到她的跟前,手上拿着一瓶散发着银蓝色光辉的圣药。
「老爹,你过来,有事做了。」
「喔喔!」
盖德里德三步并作两步,如同一只大兔子般蹦来。
「把她按住,我可不觉得格莉德有力气可以按得住一位半奇族。」
「好咧!」盖德里德喜孜孜地听令,将表情格外平和又赤身裸体的妲雅严严实实地按在床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一切准备妥当的同时,海韵将那瓶圣药一股脑地往妲雅胸口的黑棘木枝倾倒而下。
尽管有盖德里德按着,她的身子还是像煮熟的虾般,倏地弓了起来。凄切的惨叫声从她拼命紧闭的双唇之间不可控制地流泄而出,一如暗夜中的呜咽般骇然。
片刻之後,银蓝色的药液缓缓被她的身体吸收,在她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口之上,崎岖的表皮再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颗宛如深邃黑曜石般美丽的核心,镶嵌在她的心窝口。
「你做得很好,没事了。」海韵温和地抚摸着妲雅汗湿的脸颊,「此种圣药对你们而言最初是毒,但本质是人类的你们,能够将药力发挥至纯粹。我已透过此药调和你胸口黑棘木的寄生烈性,未来只需透过一样的圣药便可保各位不致乾涸。」
「谢……海韵先生大恩。」妲雅的眼中噙着不知是方才的痛苦所致,还是因感动而生的泪水,「蒙海韵先生所救,我等……遗世方舟,必肝脑涂地,为您所用。」
「哼,婆婆妈妈的,烦死了。」海韵哼的一声,转头往调制工具旁走去,「要谢就谢你们的姆恩殿下吧,虽然有点令人不快,但他应该早就知道把我带来林卡登,定能将你们收买吧。」
「哎呀,生气了生气了。」哈姆闻言,不禁吐了吐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