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生,非死:
醒着,我醒着,
在眼睛的沙漠中。
──〈失眠〉
奥他维奥.帕斯(OctavioPaz,1914-1998)
陈黎译
*
一个月後,鹰组总部。
早上7:20。
砰!啪!砰砰!
室内运动场里,击打沙包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起,节奏稳定而强硬,来源是一道娇小俐落的身影,随着时间分秒过去,也未曾慢下来。
刚走进来的人都被这架势吓得顿住脚步,呆了半晌才继续行动,一些人三五成群地聚在角落低声八卦。
「她这是怎麽啦?火气这麽大,虽然平常也不小就是了……」
「你没听说吗?孙言非跟她闹掰了!」
「真的假的?可是他们不是搭档吗?这样……」
「你想我为什麽会知道这件事?就是孙言非跑去跟张Boss说要换搭挡,小许送公文的时候刚好听见了。」
「天啊好尴尬!」
「所以说社内恋爱真的母汤……」
「既然如此,他们两个的新搭档是谁?有听说了吗?」
「今天有个新人来报到,应该会给其中一位带吧。」
「哎,那还真同情耶……不管哪一个都不是什麽好相处的人。」
「说什麽傻话?人家好歹也是评监都在TOP的资深前辈,新人就能跟他们搭档很走运好吗?」
「这麽说也是啦……」
身为被谈论的主角,温羽婵彷佛什麽闲言碎语都没听见,任凭汗水飞落,她只是咬紧牙,专心致志地挥动拳头,扎实地做出每一个动作,没有丝毫放松。
就算听到了她也不在乎。
现在的她根本没有多余力气去理会别人的想法,心底伤痕太新,痛楚化作暴戾的气流在胸口乱窜,害怕压制不了,一不小心就会做出什麽不理性的举动,让她的处境更加悲惨,只能用这种方式发泄、折腾,让身体的疲倦阻止自己。
然而无论多累,还是无法阻止思绪不厌其烦地飘回上个星期,像是重播了一百遍似地清晰。
那天她被叫去支援别队的案子,蹲点到将近半夜两点才回家,打开家门,竟看见早就下班的孙言非坐在沙发上,清醒地等她。
「出什麽事了?」她猛地停住脚步。
「我……需要跟你谈谈。」
他的嗓音乾涩,表情凝重,似乎接下来的话语是被逼着不得不吐出来……却没有多少犹豫。
大概是早已下定决心。
「羽婵,我们……分手吧。」
「……」
疼痛在瞬间袭来,温羽婵张了张嘴,脑袋却一片空白,她木然地经过他面前,走进房间,将手上的包包收好,外套挂上衣架,才慢慢地走回客厅。
擦肩而过的那一秒,她後知後觉地闻到淡淡的菸味,眼前的男人已经戒菸两年零三个月,如今为什麽又开始抽了呢?
她闭了闭眼,冷静地开口。
「我没有要挽留的意思,但是……请给我一个解释。」
他垂下眼帘,将指节轻轻搭在太阳穴。
「我跟蓝锦上床了。」
一阵可怕的静默。
「你说的上床……」
「没有误会,就是那个意思。」
温羽婵深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自己的音调,却还是微微发颤。
「孙言非,你疯了吗?你怎麽可以这样做?你不要你的工作了吗?」
「……是我对不起你。」
「对不起个屁!现在重要的是这个问题吗?」
理智终究断线,震惊伴随着怒火熊熊燃烧着,分手?这至少是她有心理准备的事情,毕竟两人的问题从来没有解决,渐行渐远是必然的……可是劈腿?
对象还是他们应该保护的证人?
面对她近乎崩溃的情绪,孙言非的唇角竟还能微微上扬,虽然不过稍纵即逝,苦涩与自嘲再次占据了整张脸。
「我今天会去朋友家睡,也会尽快搬走。」
他站起身,抓着钥匙往外走,在门口的时候顿住脚步,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眼底尽是复杂难明的情感。
他低声说:「不要生气了,也不要担心我……羽婵,我不值得。」
……
……
凭什麽?
凭什麽提分手的明明是孙言非,他却要一副被她判了死刑生无可恋的模样?
她又干嘛要感到心疼?心疼他干什麽?明明是他做错事……
最可悲的是她竟无从反驳,听见消息的那一瞬间,比起伤心,他可能被处分、甚至调职离开鹰组的忧虑占据了大半心思,比起劈腿,气他自毁前程的成分或许更高一些。
没出息、没出息、太没出息了!
砰!
温羽婵手下的力道又添了几分。
「羽婵前辈?温羽婵?羽婵姐姐?唷呼?奇怪……这是怎样?汗流进耳朵里,堵住了是不是?」
回过神来,年轻的嗓音不停在她身边嘀嘀咕咕,吵得让人心烦,她调整了下角度,下一拳击出,沙包立刻往来源飞去。
青年慌忙抱住沙包,免於被撞翻的窘境。
「哎唷,很凶欸,人家好心来通知你等一下要开会,怎麽还这麽凶啊……」
他长了一张白嫩的娃娃脸,嘟起嘴巴讲话看起来有几分委屈,但温羽婵只觉得拳头更痒了。
「讲重点。」她咬牙。
青年缩了缩脖子,识相地说:「张Boss找你半小时後开会啦。」
「好,我整理一下马上过去。」
她没有多问是什麽事,别说她,大概这里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她到淋浴间冲掉一身汗臭,换上简单的黑色T恤牛仔裤,把乱掉的辫子重新绑好、盘到脑後,走到督察办公室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请进。」男人的声音穿透门板。
「抱歉,来晚了。」